仲春之月的第二十三日,小夭与玱玹达到轩辕城,她的两位舅舅德岩、禹阳带着五位表弟和一众官员迎接。
扰攘一番,德岩对着小夭表示,父王年纪大行动不方便,这些年不耐烦见人,所以由他设宴款待使团。
“父王不接见使团,只在朝云殿等着见你。”
德岩的侍卫好似不经意就把玱玹隔离在外,像是无人认为玱玹也该去朝云殿。
扫了一眼微笑站在旁边的七舅舅,小夭笑着回应她这位五舅舅,“那就有劳舅舅带我与玱玹表哥一起了。”
“父王没有说召见玱玹,我们已经为他安排好住处,王姬不用担心。”德岩笑得和蔼,身旁一位小夭还没记住名字的表弟也跟着附和,“姐姐放心,我们会陪着大哥。”
小夭闻言只是笑了笑,径直向玱玹走去,西炎的侍卫想拦,小夭笑盈盈盯着他们,跟随小夭而来的皓翎侍卫们已经把手按在兵器上了。
双方对峙迟疑时,小夭已经走到玱玹面前,拉住玱玹的手,回头对着德岩说话的语气,像是撒娇又像是赌气,“以前都是玱玹表哥陪着我,如果表哥不去,那我也不去了。”
玱玹坦然自若地站在小夭身侧,注视着眼前那群“迎接”的人。
德岩仍然笑着看向小夭,余光也没给玱玹,像是她身旁无人。“王姬见谅,不是舅舅阻拦,实在是父王没有召见,我们也不敢擅自做主。”
“若外祖父怪罪,自有我担着,舅舅不用担心。”小夭闻言拽着玱玹就想登上云辇,两个西炎侍卫直接拦住了他们,不许小夭上云辇。小夭凌厉地扫了一眼侍卫,转头盯着德岩,“玱玹表哥真不可以去吗?”
当德岩再次说出见谅的时候,小夭脸色立即沉了下去,扬声对着所有皓翎侍卫下令,“既然西炎不欢迎我,立即返回皓翎。”说完拖着玱玹就走。
侍卫们立刻开道,排列出整齐的队形,德岩一看小夭不像假装,竟是真要原路返回,着急开口:“王姬,不可胡闹。”
小夭怒气冲冲,扯着嗓子对着在场的人喊起来:“我胡闹?千里迢迢跑来胡闹?我堂堂皓翎王姬,在皓翎想要什么得不到?跑到西炎胡闹?我母亲为西炎百姓战死,我不远千里祭拜母亲,诚心拜见外祖父。如今只是想要自小熟悉的表哥一起,西炎侍卫竟敢阻我,让这全天下的百姓评理,是我胡闹还是西炎无礼!”
德岩哪里能想到她性子如此泼辣,像是泼妇骂街一般嚷嚷。
若今日真让她走了,他可要受到万民咒骂,父王也要发怒。德岩此刻只能忍下来,安抚地说道:“王姬误会了,无人敢阻王姬上车。”
话音落下,西炎所有侍卫全部退让到一边。小夭目的达到,不再多说什么,拉着玱玹就登上云辇。
云辇腾飞,玱玹注视着前方,手却紧紧握着小夭,紧抿着唇。两百多年了,他在几位王叔的逼迫下,孤身一人离开西炎山。那时,他站在船头回身望着渐渐消失的朝云峰,心中暗暗发誓,一定会回来。
云辇停住,两人携手下车,他仰头看着宫门前的牌匾,那是祖母亲笔写下的“朝云殿”三个大字。他回来了,漂泊百年的他回来了,他让沉睡在朝云峰后山的亲人们久等了。
小夭也看着那块牌匾,三百多年前,这里曾满是她和亲人的欢笑,如今只剩下她和玱玹站在这里。她下意识看看身侧,瑶儿也不在。
玱玹见小夭看向身侧,知她在想谁,两人同时举步,一起跨进殿门。小夭面无表情走得很慢,玱玹在她身后,也慢慢地走。
两人走进前殿,一位苍老清瘦,满脸皱纹,须髯皆白的老头倚靠在榻上,神情疲惫正在合目而睡。听见脚步声,他睁开眼睛,锐利地看向两人。
正在练功的洛愿突然被王母招唤,急忙抱着无恙显现在王母面前,“王母,寻我何事?”
“这几日小夭他们也该到西炎了,你不去看看?”王母知她无意卷入是非,不入世何以出世。
洛愿疑惑地想了想,王母不是不过问世间事吗?为何要这样问。“王母,我待在玉山很好,而且对外界的消息并不是完全不过问。”
这些日子,她时不时去找鬼老头,得知自己开始跟着王母在学卜筮,他倒是比王母更爱教导,每次一见面就要测试自己有没有偷懒。洛愿偶尔也会借事问事,问问皓翎王过去的事。
皓翎王与鬼老头两人有问必答,她逐渐弄清各氏族之间的关系与权衡利弊。
“瑶儿,虽不知你以后要做何事,想来也是与这世间有关,以出世之心做人,以入世之心做事。玉山清净,没有纷繁复杂之世事,你也得时常下山历练。”
当年自己没有那一番游走,没有经历诸多事,想来也不会接任王母之位。
入世而不流于世,出尘而不绝于尘,道理懂,可想着自己这废材的能力。“王母,你说的意思我明白,可我现在,人为刀俎我为鱼。我要是遇见灵力高深的人,我连鱼都不如,连挣扎的权利也没有。”一掌打得魂飞魄散,散落于九天之外了。
“许你每月下山历练几日,假若不喜,可随时返回玉山。”王母听她自喻为鱼,“你也不用过于谦逊,我说过,只要你师出有名,遇事自有玉山为依仗。”
洛愿.........这不下山还不行了。悻悻地问道:“王母,我要是去把西炎王打了,算是师出有名吗?”王母撤下法阵,她自然回到小夭身边,小夭如今在西炎,自己这手闲不住,打了也不是没可能。
“打了,让西炎王来找我。”王母好笑地盯着她,西炎王敢上玉山,自己岂有怕他之理。“为你外祖母,打他一顿也无妨。”
洛愿.............真会说笑。“那我过两日在下去看他们。”能拖几日是几日,玉山天材地宝数不胜数,天天啃桃子都比山下的珍馐美馔来得有滋味。
“今日就下山吧。”王母看出她的心思,趁她不备直接一掌将她拍出玉山。
“师父,你倒是给点盘缠啊.......................”
空中飘荡着洛愿惊呼的声音,王母扬唇一笑,走到瑶池撤下法阵。兽形的烈阳与阿獙,望着在空中成为一道弧线的朝瑶................王母的脾气好似也有几分回到从前了。
“咱们要给瑶儿送点盘缠吗?”阿獙望着那道弧线,喃喃低语。
“她不需要衣食住行,西炎王宫也缺不了无恙的吃食。”烈阳瞟了一眼阿獙,知他这是不放心。王母的话没错,束缚在玉山不如先游走一些时日,弄明白心之所向。
洛愿被王母一掌直接拍到玉山山下,幸好及时化作魂体才避免摔成魂泥,还未站稳又被一股力量猛地扯住,飞向西炎。
九凤................王母给她关在玉山就行了,这下小废物又不知道要管多少闲事了。难为自己这段时间偶尔去玉山陪小废物,这一掌又给轰到大废物身边了。
朝云殿内,玱玹与小夭不知为何,见到苍老的西炎王都想起弥留之际的祖母,心头一酸,齐齐跪下,“孙女(孙子)回来了。”
西炎王缓缓坐起身,微微抬了下手,“过来。”
两人嗑了三个头才起身走到西炎王的身边,小夭随性惯了,直接坐在榻上,玱玹则恭敬地站着。
西炎王打量着小夭,“你长得不像你娘,不过你这脸形与嘴巴倒是真像你外祖母,与我遇见她时一样。”那双眼睛他自然也没有放过。
小夭没见过外祖母年轻时的模样,从她记事以来,外祖母容颜枯槁,满脸皱纹,此刻也只能微微一笑。
西炎王猜出她心中所想,刚欲开口,殿内突然响起一道惊呼声,“哎呀,我的腰。”
三人被殿内的声音一惊,急忙抬眸看过去。小夭与玱玹看清地上,背部着地,正在哎呦连天的人,赶紧走上前,一左一右把人扶起来。
小夭心里一喜,“瑶儿,你怎么突然来了。”
“别提了,被一巴掌拍飞了。”洛愿按着腰,抱着无恙,这力量来得猝不及防,消失的猝不及防,丝毫不给自己完美降落的时间。
西炎王犀利地看着屋中突然出现的少女,见其余两人的态度,他漠然出声,“圣女不期而至,这可不是玉山!”
玱玹与小夭见到西炎王突然发怒,小夭立即准备替瑶儿辩护,玱玹也连忙弯腰准备替她说话。
“过来替王母问声好,替小夭外祖母问声好。”替她便宜老舅,便宜老妈问声好。洛愿抱着无恙拉着小夭径直走到西炎王身边,比小夭还随意,挨着西炎王就坐下了。
洛洛与西炎王相识?心里百转千回,面上镇定如初,玱玹坦然自若站好,注视着榻上坐着的三人。
小夭看着坐在自己与西炎王中间的朝瑶,率先对着西炎王开口:“朝瑶,玉山圣女。瑶儿,我的外祖父。”
“玉山圣女的名号,如今大荒谁人不知。”西炎王淡漠地说道,看向朝瑶的目光却不经意变得柔和。
“陛下万安。”洛愿回眸看向西炎王,明眸皓齿,笑得如同初生的晨曦。
老狐狸,连身上的毛都是心机。
西炎王像是没有听见朝瑶的话,转而微笑凝视小夭,“你外祖母也曾和你一般年轻过,美貌与才华名满大荒,很多好儿郎想娶她,可惜她选错人了。”
洛愿..........很懂自评,没选错人的话,人家也不会想要戳瞎双目了。
小夭愣住了,不知该如何接话,不愿说外祖母没嫁错,也不能说外祖母的确嫁错了。以前瑶儿不曾给她说过的时候,她已经能感受到两人的不合,外祖母去世的前几年,外祖父从未看过外祖母。除了外祖父想要提剑杀母亲那次,她从未在朝云殿见过外祖父。
外祖母去世,外祖父重伤才搬到朝云殿。
她的沉默在某一方面像是认可西炎王的话,西炎王看了一眼逗弄白虎的少女,转而看向玱玹,笑意散去,没有任何温和欢喜,只剩下苛刻挑剔。玱玹微微低垂眼眸以示尊敬,任由西炎王打量。
洛愿抬头笑靥如花地望着玱玹,狼王已老,依旧冷酷心狠,这一面决定玱玹的帝王之路。
“我以为你被皓翎的风流旖旎已经消磨得忘记回来了。”
玱玹缓缓跪下,注视着西炎王行礼答话,“孙儿让爷爷久等了。”
“你这次回来是为了什么?想好再回答,我要听你藏在心里的话。”
小夭默默注视着犀利的外祖父,不卑不亢的玱玹,余光瞧见笑盈盈的朝瑶,这笑容自己很熟悉,笑意之下是她默默窥视。
一个念头突然在小夭脑海中炸开,如若瑶儿是男子,有攘权夺利,逐鹿中原之心,自己处于她和玱玹之间,又该如何?
玱玹沉默一阵,目视西炎王,西炎王身侧的笑颜随之映入眼眸,坦诚说道:“我要西炎山,还有个原因,也许爷爷不信,我想爷爷了。”
听见玱玹带有孺慕之情的话,西炎王不为所动,冷冷说道:“你的两个王叔,五个弟弟都想要西炎山,你想要就要自己想办法,我不会帮你,就如这回来之路,只有你自己走到我面前,我才会见你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