飄香的船
整条船，都被完颜驴蹄的人用油涂污了。</p>
满船浓香扑鼻。</p>
完颜驴蹄高高举在手中的那支火折子，那道微弱的火苗，就是一道火种。</p>
当它落下，这飘香的船将化作炼狱。</p>
船上的人顿时都僵住了。</p>
暗暗蓄势的血浮屠、准备引宋国使节登甲板的仆散忠义、正要动手的孔彦舟和朱宋璋……</p>
于吉光默默地看了一眼陈力行，想了想，便往陈力行身边靠了靠。</p>
他不会水，上次在东瀛人的船上出事，就是陈力行把他捞起来的。</p>
他希望这次依旧能够得到陈力行的帮助。</p>
他发誓，这次若能活著回到大宋，他一定去学游泳。</p>
仆散忠义扶在舷梯上，僵滞片刻，强颜笑道：“大王，你这是做什么？</p>
孔将军他……他只是和你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罢了，哈哈哈。</p>
你……你快把火折子放下，大家有话好好说。”</p>
完颜驴蹄手持火折子，虽然震慑住了众人，但他心中的紧张却也丝毫不弱于旁人。</p>
毕竟，他现在拿来威胁对方的，是“同归于尽”。</p>
眼角有汗水流入，汗水中的盐份蛰得他的眼睛微微地瞇了起来。</p>
完颜驴蹄讥诮地道：“仆散忠义，诬陷我们谋反的信，你们都写好了。</p>
老子这酒，也都换成油了。现在你跟我说这种唬弄鬼的话，有意思吗？”</p>
仆散忠义哑口无言。</p>
他也知道自己的理由很荒诞，只是情急之下，顺口就说出来了。</p>
他的脚下就是粘稠的油脂，只要火折子落地，整条船立时就会烈焰焚天。</p>
他不会水，就算能逃到甲板上，恐怕也只会死的更快吧？</p>
不等火烧上去，那高温和浓烟就能要了他的命。</p>
太阳开始发威了，湖上没有风，仆散忠义的汗水爬到了他的唇边，咸咸的。</p>
杨沅和寇黑衣面面相觑。</p>
今天这个局面，完全是他们造成的。</p>
如果不是他们示警，完颜驴蹄和完颜大睿不会搞出今天这出把戏。</p>
可是两位完颜大王死中求生的办法，却把他们也装进去了。</p>
寇黑衣向上一挑眼神，又向外一撇。</p>
他是在示意杨沅，火折子一旦落地，立即就往上逃，然后跳船。</p>
杨沅神色一垮，轻轻摇了摇头。</p>
他……大概能憋著气潜泳一阵？</p>
可这大明湖真他妈的大。</p>
两个瘦削的宋军往杨沅身边靠了靠，对他递过一个眼色。</p>
花音和小奈乔扮的男人貌不惊人，但这时递来的眼神却是眼波盈盈、十分灵动。</p>
她们在告诉杨沅：放心吧主人，一旦落水，有我们。</p>
完颜驴蹄抹了一把因为紧张而渗出的汗水，厉声喝道：“伱们所有人，统统放下兵器。</p>
仆散忠义、孔彦舟，立刻束手就缚！否则……”</p>
他晃了一下手中的火折子。</p>
孔彦舟冷冷地道：“驴蹄，你是逃不掉的。</p>
忠义大人可以调动济南府乃至山东路的所有兵马。</p>
而我，现在就有五千骑兵陈于济南城下，就凭你们几个人……”</p>
孔彦舟的目光凶狠地掠过完颜驴蹄和他的那些侍卫，唇边勾起一抹讥诮：“你们能逃到哪儿去？”</p>
完颜大睿道：“孔将军所言有理，所以，我们需要你和忠义大人做人质！”</p>
“不可能！”</p>
孔彦舟脸色一变，狠声道：“叫我弃械任你摆布？绝对不可能！”</p>
完颜驴蹄道：“孔彦舟，只要我们能安全离开，马上就放了你们。”</p>
孔彦舟嘿嘿地冷笑道：“我的命，只能掌握在我自己手里。</p>
别说是你，就算是我亲爹，我也信不过！”</p>
“那就是没得谈了？”</p>
完颜驴蹄厉声道，手中的火折子又放低了些：“那咱们就一起死！”</p>
两伙金国人要打生打死，旁边有个宋国人看不下去了。</p>
杨沅大声疾呼起来：“驴蹄大王，莫要冲动、莫要冲动啊！”</p>
杨沅从舷梯上急急走下来几步，大声道：“大家不要紧张，事情总会解决的。”</p>
完颜大睿问道：“杨学士有什么好办法？”</p>
杨沅反问道：“不知大王你若安全离开，之后想去哪里？”</p>
“回辽东！”</p>
完颜大睿直言不讳地道：“我们在山东没有根基，留下来只有死路一条，自然是回上京去。”</p>
完颜驴蹄大声道：“回上京若是走陆路，那就要穿过燕京。</p>
我们打算去登州，从那儿乘船出海，直奔辽东。”</p>
辽东这个称呼，早在战国时期燕国设置辽东郡以前，就已经有了，具体更早时间却已不可考。</p>
杨沅道：“原来如此，那不如就由杨某做个中人，帮你们想个彼此都能接受的法子？”</p>
完颜大睿、完颜驴蹄一方和仆散忠义、孔彦舟一方都没有说话。</p>
双方显然是默许了杨沅的介入。</p>
毕竟驴蹄子手里正拿著火折子，那是个要命的东西。</p>
杨沅道：“你们双方如果就这样僵持下去，也不是办法。</p>
万一出点差错，大家就要一起完蛋。”</p>
两位大王，你们想要忠义大人和孔将军弃械投降，做你们的人质。</p>
可他们一旦放下刀兵，那就只能任凭你们处置了。</p>
你们若不守信，到时他们也无可奈何。</p>
呐！杨某有个提议，只让忠义大人做你们的人质。</p>
忠义大人是山东路兵马都总管兼济南尹，大金重臣。</p>
有他在你们手中，山东地界，还有谁敢对你们不利呢？</p>
相信孔将军也不敢冒著让忠义大人被杀，仆散家族对他怀恨的后果，对你们强行用兵。”</p>
仆散忠义一听要让他做人质，马上冷冷驳斥道：“不可以！</p>
如果放任他们逃回辽东，仆散忠义如何向我大金皇帝陛下交代？</p>
如果他们顺利抵达登州，乘船而去时，却不肯放我，那时又该怎么办？”</p>
杨沅摊手道：“各位总该对彼此有点最基本的信任吧？</p>
眼下这个局面，大家如果不想同归于尽的话，总要有一方让步吧？”</p>
舱中众人又沉默下来。</p>
完颜驴蹄手中的火折子，焖著火的时候，能保持三天左右的时间。</p>
但这样长时间的燃烧，可挺不了太久。</p>
眼见仆散忠义和孔彦舟不肯让步，完颜驴蹄狞声道：“好，那咱们就一起死！”</p>
他举起了火折子，就要向甲板上摔去。</p>
舱中所有人立即有了反应，有人打算扑上去抢火折子，有人则已掉头准备冲出船舱。</p>
完颜大睿向舱外看了一眼，忽然一把攥住完颜驴蹄的手腕，说道：“好，我们不要忠义大人做人质。”</p>
船舱里紧张的气氛顿时一松。</p>
完颜大睿道：“我们用忠义大人的家眷做人质！”</p>
仆散忠义冷冷地道：“我不答应！”</p>
他不相信完颜大睿的任何承诺。</p>
双方已经是不死不休的局面了，完颜大睿会跟他讲信义？</p>
再说，如果真把他们放回辽东，那就是放虎归山。</p>
他们两大家族在北方势力雄厚，关系盘根错节。</p>
虽然这群乌合之众不是陛下的对手，可他们打不过时，若往山里一躲，想要剿灭却是艰难十倍，那就成了陛下的心腹之患。</p>
以皇帝陛下的性子，到时必然迁怒于他。</p>
“这可由不得你！”</p>
完颜大睿笑道：“忠义大人，你往那里看。”</p>
仆散忠义顺著他示意的方向看去，就见远处天空中有一道烟柱，滚滚向上，宛如一条正在缓缓升空的黑龙。</p>
仆散忠义看著那浓烟升起的地方，不禁攸然变色：“那……那里是……”</p>
完颜驴蹄“桀桀”怪笑起来：“那里就是你的府衙啊忠义大人！</p>
你的家人现在已经在我们的控制之中，此刻想必正在送来的途中了！”</p>
“什么！”</p>
仆散忠义大惊失色：“你们……，我明白了！完颜大睿，你留在我府中的那些侍卫……”</p>
完颜大睿笑道：“不错，他们留下，就是为了抓你的家眷。</p>
忠义大人，你不想全家死光光的话，最好乖乖听我的话。”</p>
仆散忠义脸色阴晴不定，缓缓地道：“陛下只是不想有人阻碍变法迁都，并非一定要杀了你们。</p>
大王若肯束手就擒，保证以后唯陛下之命是从，忠义可以替你们向陛下求情。”</p>
完颜大睿仰天大笑道：“完颜亮？我信鬼也不信他啊！</p>
忠义大人，如今不仅你的家人已经落在我的手上，还有一件事，如今也不妨告诉你。</p>
昨日我就和驴蹄派人快马回府去了，知会家里带兵来济南。算算时间，现在应该也快到了。</p>
忠义大人，就算你不肯俯首就擒，等我们两家人马一到，那也是足足上万人马。</p>
孔将军的五千兵马何足为恃？至于你想调兵，嘿嘿，远水救不了近火，来得及吗？”</p>
仆散忠义听到这里，却是目光一厉。</p>
他刚才还以为完颜大睿和完颜驴蹄要逃去登州，夺船自海路去辽东。</p>
如今一听，敢情不是他们两个人自己逃？</p>
他们要带著他们的家族，连带著他们的部曲和家奴，全部逃回辽东啊。</p>
这两大家族合起来，就有数万人了。</p>
如果让这么多人成功回到北方，就算完颜大睿守信不杀他的家人，他一家人也活不了啊。</p>
因为完颜亮会杀！</p>
想到这里，仆散忠义眸中戾气一闪，沉声喝道：“你们还犹豫什么，立即动手！”</p>
“血浮屠”立即出手，挥刀抢上前去。</p>
完颜驴蹄一见，发起狠来，把火折子往甲板上狠狠掼去，大吼道：“那就一起死！”</p>
“铮”</p>
一声异响，那火折子眼看就要落地。</p>
所有抢向火折子的人，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上。</p>
却见那火折子突然改了方向，在空中几个翻滚，“当”地一声磕中一面舱壁，然后反弹回来，撞向“血浮屠”马号。</p>
如此惊险时刻，却是肥玉叶出手了。</p>
她的牛毛针肉眼难辨防不胜防，一根细针劲道却极强。</p>
关键时刻，竟是她弹出一枚针，把那火折子硬生生转了方向。</p>
马号正要挥刀斩向完颜驴蹄，火折子翻滚著向他面前落下。</p>
马号来不及收手去抓火折子，又怕它落在地上，急忙抬起膝盖一顶。</p>
那火折子刚刚落下，被他膝盖一顶，又翻滚到空中，弹向一旁舱壁。</p>
这面舱壁上摔碎过一只香油坛子，如今挂满了油脂。</p>
孔彦舟一见急忙抢步过去，抬腿用足尖一挑。</p>
那火折子马上就要磕在舱壁上，被孔彦舟足尖一挑，又倒飞出去。</p>
所有人的目光都随著那火折子紧张地移动著，就见那火折子飞向了杨沅。</p>
杨沅伸手一抓，就把火折子抓在了手中。</p>
“呼”</p>
除了完颜驴蹄一方，所有人都大大地出了一口粗气。</p>
杨沅忍不住笑起来：“我的运气还真是好，这就是……”</p>
他刚说到这里，那火折子里忽然滑出一道条柱状的东西，向著地面落去。</p>
原来方才火折子飞在空中，压制了火苗，一时辨不清正反。</p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