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章 春雷炸响!王屋小学命运悬于一线(1 / 2)

清明时节,浓稠如墨的铅灰色云层,仿若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狠狠压向王屋山。云层厚重得仿佛随时都会坍塌,沉甸甸地悬在峰峦之上,营造出一种近乎窒息的压抑氛围。山风裹挟着冰冷的雨丝,宛如一千支银亮的冰箭,以刁钻且凌厉的角度,不由分说地斜刺进送葬人群的颈窝。刹那间,刺骨的寒意穿透衣物,直抵骨髓,让每个人的身体都忍不住瑟瑟发抖。

李海独自伫立在上官庄李家老宅那棵百年歪脖子槐树下。粗糙的树皮宛如岁月镌刻的浮雕,皲裂出一道道深邃而扭曲的纹路,恰似老人枯瘦的手背上暴起的青筋,又像一张张诉说着沧桑的嘴。雨水顺着枝桠,沿着那些纹路淅淅沥沥地滴落,在他洗得发白、领口因多次浆洗而微微泛毛的藏蓝色中山装肩头,洇出深色的、形状不规则的痕迹,仿佛是命运悄然留下的神秘图腾。

他下意识地伸出右手,指尖轻轻摩挲着第三颗纽扣,那动作轻柔而又带着几分执拗。这颗纽扣,是昨夜在如豆的煤油灯下,他花费近一个小时,穿针引线、反复缝补的成果。昏黄摇曳的灯光,在墙壁上投下他孤独而疲惫的身影,随着灯芯的跳动,那影子也在墙面上扭曲、晃动,宛如一场无声的默剧。此时,无尽的悲凉如潮水般在他心底翻涌,自己就像一叶在暴风雨中飘摇的孤舟,找不到可以停靠的港湾。

李海的目光,缓缓地从树干上移向灵堂。灵堂搭建得颇为简陋,四周的白布在风雨中猎猎作响,仿佛无数幽灵在哀嚎。白色的灯笼在风雨中摇摇晃晃,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,似在为逝者哀鸣。灵堂正中央,李孔母亲的遗像高高悬挂,黑白色的照片里,老人慈祥的面容被定格,可如今却被摇曳的烛火映照得有些阴森。香烛散发的烟雾缭绕升腾,在昏暗的光线下,形成一道道诡异的影子。纸钱灰被雨水无情地打湿后,像一群失去方向的幽灵,紧紧地黏在他的裤管上,活像一块块丑陋而又醒目的伤疤。

就在这时,李孔身着黑色的西装,领带系得整整齐齐,每一个细节都透露着他的一丝不苟,缓缓朝着李海走来。他的脸上带着悲戚的神情,可那刻意挤出的悲伤之下,眼神中却透露出一丝别样的冷漠,仿佛这场葬礼,不过是一场无关紧要的表演。

“李校长,你还真有脸来。”李孔走到李海面前,冷冷地说道,声音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,“我妈到死都念叨着宅基地的事,你家可真是好手段。”

李海的身子猛地一僵,喉咙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扼住,干涩得发不出一点声音。他张了张嘴,试图解释,可话到嘴边,却又被硬生生地咽了回去。往昔因宅基地与李孔家发生的争执画面,如走马灯般在他脑海中不断闪现,心头满是无奈与酸涩。明明自己从未有过霸占宅基地的想法,却被误解至此,这份委屈像一块巨石,沉甸甸地压在他的胸口。

“李孔,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……”李海嗫嚅着,声音小得连自己都听不太清楚。

“不是我想的那样?”李孔打断了他的话,冷笑一声,眼神中满是不屑,“那是哪样?我妈为了那块地,操了多少心,你心里不清楚?现在她走了,你觉得就能一笔勾销了?”说着,李孔的目光落在李海的中山装上,眼神中闪过一丝鄙夷,“瞧瞧你现在这副样子,和以前一样,假惺惺的。”

李海只觉得脸上一阵发烫,羞愧感如潮水般涌来,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。他深知,此刻无论说什么,李孔都不会相信他。宅基地的事,就像一道难以跨越的鸿沟,横亘在他们之间。一种深深的无力感油然而生,自己在这场矛盾中,似乎永远都无法洗清冤屈,只能背负着这沉重的误解前行。

“起灵——”司仪扯着破锣般的嗓子高喊,尖锐的声音如同利箭,惊飞了檐角的乌鸦。李孔深深地看了李海一眼,转身走向灵柩,准备捧起遗像。黑漆棺木上未干的雨珠,沿着“寿”字纹路滚落,在八个抬棺汉子的肩头洇出深色痕迹,宛如一幅神秘而又哀伤的水墨画。

李海突然发现,李孔西装口袋露出半截红头文件,那抹猩红刺得他视网膜生疼,仿佛是一道刺眼的伤口。上周在乡教办,李孔摔在桌上的正是这样一份文件,搪瓷缸震翻的茶水,将“王屋小学”四个字泡得肿胀变形,仿佛预示着学校即将面临的危机,如同暴风雨前的乌云,沉甸甸地压在心头。

刹那间,李海的脑海中闪过无数可怕的画面:王屋小学被撤并,孩子们失去了读书的地方,老师们四处奔波寻找新的工作,而他自己,将成为这场教育变革的失败者,被众人唾弃。恐惧如同潮水一般,将他彻底淹没,双腿忍不住微微颤抖,仿佛随时都会瘫倒在地。与此同时,一股强烈的悲凉感在心底蔓延开来,自己多年来为学校付出的心血,难道就这样付诸东流?那些孩子们纯真的笑脸,那些充满希望的课堂,都将成为过去式,想到这里,他的心像被无数根针扎着,疼痛难忍。

雨势愈发凶猛,豆大的雨点砸向地面,溅起一片片浑浊的水花。纸扎的童男童女在泥水中褪去颜色,原本鲜艳的色彩变得斑驳不堪,仿佛被抽去了灵魂,只剩下一副空洞的躯壳。李海机械地数着抬棺人沉重的脚步,每一步都仿佛踏在他的心上。忽然想起昨天清晨在操场旗杆下,自己也是这样数着赵伟皮鞋跟敲击水泥地的声响。当时晨雾未散,乳白色的雾气弥漫在操场上,给整个校园披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。赵伟把镀金钢笔转得像螺旋桨,钢笔在雾气中反射出一道道冷光,如同幽灵的眼眸。“李校长,春季表彰会您可得好好准备发言稿啊。”赵伟微微扬起下巴,脸上带着傲慢的神情,眼睛半眯着,斜睨着李海,仿佛在向他宣告自己的权威,那语气就像一位高高在上的君王,在对臣子下达命令。

一股屈辱感涌上李海的心头,他紧咬着下唇,指甲深深陷入掌心,恨不得冲上去质问赵伟,凭什么如此嚣张。但理智告诉他,这样做只会让局面变得更糟。他只能将这份愤怒和屈辱深深地埋在心底,任由其在心中发酵,化作一团解不开的阴霾。此刻,他觉得自己无比渺小,在这些人的排挤和打压下,毫无还手之力,未来的路被黑暗笼罩,看不到一丝曙光。

“当心!”一声惊呼炸响,如同晴天霹雳。李海猛地抬头,看见悬崖上方一块风化的岩石正簌簌滚落,岩石表面的纹路在风雨的侵蚀下显得格外清晰,仿佛是一张狰狞的鬼脸。送葬队伍瞬间乱作一团,孝子盆摔在青石板上,碎成八瓣,发出清脆而又哀伤的声响。他下意识地去摸药瓶,却抓了个空——玻璃瓶早已在掌心爆裂,鲜血混着雨水,将白衬衫袖口染成淡粉色,宛如一朵盛开在雨中的凄美花朵。悬崖上的碎石仍在坠落,每块石头落地的闷响,都像极了会议室里教案被摔在讲台上的声音,一下又一下地撞击着他的心灵。

“爸!”李贺的声音穿透雨幕,带着焦急与担忧。李海茫然四顾,发现所有人都用怪异的目光盯着自己。悬崖上的岩石好端端地嵌在原地,只有几片被雨水泡发的树皮在风中飘落,如同一只只凋零的蝴蝶。他这才意识到,刚才的险情只是自己又一次的幻觉。李孔站在灵车旁冷笑,金表表链反射的光刺得他睁不开眼,那光芒与上周教师例会上,赵伟钢笔折射的阳光如出一辙。李孔双手抱胸,微微歪着头,脸上的冷笑愈发明显,眼神中满是嘲讽与不屑,仿佛在嘲笑李海的懦弱与无能。

李海只觉得脸上一阵发烫,羞愧感如潮水般涌来,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。他试图解释,可喉咙像被堵住了一样,发不出一点声音。“李校长最近精神头不太好啊。”王恩书记的声音轻飘飘地传来,像隔着一层毛玻璃,模糊而又让人捉摸不透。“要不要去县医院精神科瞧瞧?我侄女婿在那儿当主任。”李海感到有无数蚂蚁正沿着脊椎爬行,那感觉让他浑身不自在,仿佛被无数根细针扎着。他想起昨天半夜惊醒时,发现自己在用指甲抠墙皮,石灰粉在指缝里结成硬块,如同一个个微型的墓碑。月光透过窗棂,将他的影子投在斑驳的墙面上,活像头困兽,在黑暗中挣扎、嘶吼。他的额头布满了细密的汗珠,顺着脸颊滑落,宛如一条条悲伤的河流,眼神中透露出深深的恐惧与无助,仿佛迷失在黑暗中的羔羊。此时,他的内心充满了自我怀疑,是不是自己真的已经精神失常,才会陷入如今这般孤立无援的境地。

回程的山路被雨水泡成了泥沼,一脚踩下去,鞋子就会陷入深深的泥泞之中。李海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,裤管上溅满泥点,那些泥点仿佛是命运的涂鸦,杂乱而又丑陋。路过王屋小学时,他看见旗杆上的红旗湿漉漉地耷拉着,像条被抽筋剥皮的蛇,在风雨中无力地挣扎。教学楼墙根处,几株玉兰花开得正艳,洁白的花瓣在雨中颤抖,宛如一群身着素衣的少女,在默默哭泣,让他想起儿子小时候用过的纱布,那曾经的温暖与美好,如今却遥不可及。

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将他笼罩,他觉得自己就像一个孤独的行者,在黑暗中摸索前行,却始终找不到出路。家里弥漫着炖腊肉的香气,那香气原本应该让人感到温馨,此刻却让李海感到莫名的烦躁。李贺的同学王翔正蹲在灶台前添柴,耐克鞋上沾满泥浆,与斑驳的土墙形成刺眼的对比。王翔身形高挑,穿着时尚的运动服,头发染成了棕色,在灯光下闪烁着异样的光泽,时不时用手拨弄一下额前的头发,那动作带着几分刻意的潇洒。武仙的红丝巾挂在门后,像面投降的白旗——这个联想让李海莫名烦躁。他摸出备用药瓶,就着隔夜冷茶吞下两粒药片,苦味在舌根蔓延,像吞下了王屋山最涩的野柿子,那苦涩的味道在口腔中扩散,仿佛是生活的无奈与艰辛。

“叔叔,我们在做教育现状调研。”武仙递来热茶时,SwAtch手表表链突然松脱。钢制表带砸在砖地上,发出清脆声响,李海仿佛听见自己某根神经随之崩断的声音。他盯着地上转动的表盘,秒针每走一格都像在切割他的太阳穴,那尖锐的声音在他耳边回荡,让他痛苦不堪。武仙扎着马尾辫,皮肤白皙,脸上带着甜甜的笑容,眼神清澈,可此刻李海却觉得那笑容有些刺眼,仿佛是对他的一种嘲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