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哒哒哒哒哒……”
“砰!砰!砰!”
霎时间,我们这边所有的枪支都响了起来!步枪、冲锋枪,甚至还有人掏出了手榴弹,拉开弦就朝着那个方向扔了过去!子弹像泼水一样,疯狂地倾泻向那片被指认的灌木丛。树枝、树叶被打得粉碎,泥土四溅,几声沉闷的爆炸声接连响起,硝烟和尘土瞬间弥漫开来。
我趴在地上,脑袋埋在臂弯里,耳朵被震得嗡嗡作响。但我心里却稍微松了一口气,至少,我这个“诱饵”的任务算是完成了,而且……我还活着!
“二排!跟我上!干掉那个狗娘养的!”刀疤脸根本不给敌人喘息的机会,趁着火力压制的空当,一挥手,带着几个身手矫健的老兵,如同猎豹一般,猫着腰,交替掩护着,迅速朝着狙击手可能的位置包抄过去。
“其他人!继续掩护!”连长的声音也从不远处传来,显然他也一直在关注着这边的情况。
火力更加密集了。子弹呼啸着从我头顶飞过,打在对面的树木和泥土上,发出“噗噗”的闷响。我抱着枪,趴在地上一动不敢动,心里默默祈祷着刀疤脸他们能顺利干掉那个狙击手。那个藏在暗处的家伙,就像一条毒蛇,不除掉他,我们谁也别想安生。
过了大约一两分钟,也许更短,但我感觉像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。前方的枪声突然变得激烈起来,夹杂着几声越语的嘶吼和惨叫,然后又很快归于沉寂。
一切都安静了下来。
只有丛林里不知名的鸟儿,似乎被刚才的枪战惊吓,发出了几声凄厉的叫声,更显得这片刻的寂静有些诡异。
“排长?怎么样了?”有人忍不住在后面喊道。
“妈的……搞定了!”刀疤脸的声音从前方传来,带着一丝疲惫,但更多的是一种解决麻烦后的轻松。
“呼……”听到这话,所有人都长长地松了一口气。紧绷的神经一下子松弛下来,我感觉浑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,瘫在地上,连手指头都不想动一下。
很快,刀疤脸带着那几个老兵回来了。他们身上沾满了泥土和草屑,脸上还带着硝烟的痕迹。其中一个老兵,手里拎着一支带着瞄准镜的步枪,枪身看起来有些老旧,但擦拭得很干净。是苏制的莫辛纳甘步枪,越战时期越军狙击手常用的武器。
“妈的,这小子够阴的,藏得真他妈隐蔽。”刀疤脸啐了一口唾沫,走到我面前,低头看了看还瘫在地上的我,脸上那道疤痕抽动了一下。
我以为他又要骂我怂包,或者至少也要嘲讽几句。但出乎意料的是,他只是用脚尖轻轻踢了踢我的腿,语气虽然依旧粗暴,但却少了几分之前的狠戾:“起来!还想在地上躺到什么时候?等着越鬼子再来个狙击手给你点名?”
我挣扎着爬起来,腿还有些发软,站都站不稳。
刀疤脸上下打量了我一眼,目光落在我脸颊旁边树干上那个清晰的弹孔上,眼神闪烁了一下。他没再说什么,只是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皱巴巴的“大前门”香烟,抖出一根递给我。
我愣了一下,有些受宠若惊。要知道,这年头,香烟可是稀罕物,尤其是在前线。刀疤脸平时自己都省着抽,很少分给别人,更别说我这个他一直看不顺眼的新兵了。
我迟疑着接过烟,手指还在微微颤抖。刀疤脸自己也点上一根,猛吸了一口,吐出一团浓浓的烟雾,烟雾模糊了他脸上的表情。
“小子……”他含糊不清地说,“算你命大。”
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,只能也学着他的样子,把烟凑到嘴边,笨拙地点燃,深深吸了一口。辛辣的烟气呛得我直咳嗽,眼泪都流出来了,但胸口那股子因为恐惧而憋闷的感觉,似乎真的被这口烟冲淡了一些。
“刚才……谢谢排长。”我咳了几声,低声说道。虽然是他把我推出去当诱饵的,但最后关头,也确实是他指挥反击,救了我的命。这一点,我心里还是清楚的。
刀疤脸没吭声,只是又吸了一口烟,目光投向那片刚刚经历过生死搏杀的丛林,眼神变得有些悠远和复杂。
周围的战士们,也都在默默地整理着装备,检查着弹药。刚才那场短暂而惊险的遭遇,让所有人都心有余悸。虽然成功打掉了狙击手,但谁也不知道,这片该死的丛林里,还潜伏着多少这样的危险。
小石头凑了过来,脸上还带着惊魂未定的苍白。他拍了拍我的胳膊,小声说:“卫国哥,你……你刚才吓死我了!我还以为……”
“以为什么?以为我挂了?”我勉强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,拍了拍他的肩膀,“放心,你卫国哥命硬着呢!”
嘴上虽然这么说,但我心里清楚,刚才那一枪,只要稍微偏一点点,或者我缩头的动作慢零点几秒,现在躺在这里的,就是一具冰冷的尸体了。
活下来了。
我又一次活下来了。
但下一次呢?下下次呢?在这片吞噬生命的丛林里,我的好运气,还能持续多久?
我看着手里那半截燃烧的香烟,烟雾缭绕中,仿佛看到了家乡的炊烟,看到了父母担忧的脸庞,看到了过去那些无忧无虑,甚至有些浑浑噩噩的日子。那时候觉得平淡无奇的生活,现在看来,却是那么的遥不可及,那么的弥足珍贵。
“都他妈的别愣着了!”刀疤脸的声音再次响起,打断了我的思绪,也将所有人从短暂的喘息中拉回现实,“检查装备!补充弹药!提高警惕!我们还得继续往前走!离目标地点还远着呢!”
是啊,战斗还远远没有结束。危险,依旧如影随形。我们,还得继续在这片绿色的地狱里,挣扎着,前行着,为了那个可能永远也无法达成的目标,也为了……活下去。
我扔掉烟头,用脚狠狠地碾灭,重新端起那支沉甸甸的步枪。刚才还冰冷的枪身,现在似乎也沾染上了我手心的温度,甚至……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味。
我不再去想下一次会不会死,也不再去想家。在这一刻,我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:跟紧队伍,听从命令,瞪大眼睛,竖起耳朵,用尽一切办法,活过下一分钟,下一小时,下一天……
也许,这就是战场教会我的第一课——忘记恐惧,或者说,习惯恐惧,然后,像野兽一样,凭着本能,活下去。
我停了下来,端起桌上已经凉了的茶水,呷了一口。炉火依旧噼啪作响,两个小家伙听得入了迷,大气都不敢出。
“爷爷,”小文怯生生地问,“那个刀疤脸排长,他……他后来对你好了吗?”
我笑了笑,摇摇头:“战场上,没有好不好,只有能不能活下去。他有他的生存方式,我有我的。不过……”我顿了顿,看着两个孙子清澈的眼睛,“在那之后,他看我的眼神,确实……有那么一点点不一样了。也许,是因为我这个新兵蛋子,没在他眼皮子底下真的‘光荣’了吧。”
小虎则更关心战斗:“那你们后来又遇到越鬼子了吗?打得激烈吗?爷爷你又杀敌人了吗?”
“呵呵,傻小子,”我摸了摸小虎的脑袋,“战争,不是打打杀杀的游戏。它是一台巨大的绞肉机,把所有人都卷进去,碾碎……后面的路,更难走,也更危险……”
我的目光再次投向窗外,夜色深沉,仿佛能吞噬一切。我知道,那些埋藏在心底最深处的记忆,一旦被打开,就如同潘多拉的魔盒,释放出来的,不仅仅是惊心动魄的故事,还有那些永远无法磨灭的伤痛和恐惧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