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我……我不确定,但是……”我咽了口唾沫,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,“爷爷以前说过,这种看着不对劲的地方,很可能有鬼!”
刀疤脸没说话,只是示意小石头慢慢把脚收回去。然后,他从旁边捡起一根长长的树枝,小心翼翼地,用树枝的前端,轻轻拨开那片颜色发暗的草皮。
草皮下面,并不是坚实的泥土。
而是一个碗口大小的洞!洞口边缘,用细小的树枝做了伪装。洞里面,黑乎乎的,看不清楚有什么。
刀疤脸又用树枝往洞里捅了捅。
突然,“噗”的一声轻响,一股黄绿色的、带着腥臭味的液体,从洞里喷溅出来,溅到了旁边的落叶上,发出“滋滋”的腐蚀声!
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,脸色煞白。
“妈的!是土制化学陷阱!”刀疤脸低声咒骂了一句,眼神里也闪过一丝后怕,“里面装的不知道是强酸还是什么毒液!这要是踩实了,整条腿都得废掉!”
小石头更是吓得一屁股瘫坐在地上,浑身发抖,话都说不出来了。刚才,他只要再往下落那么一点点……后果不堪设想!
周围的战士们看向我的眼神,也变得不一样了。有惊讶,有感激,还有一丝……敬畏?
就连刀疤脸,也再次深深地看了我一眼,虽然依旧没什么表情,但眼神里那股子根深蒂固的轻视,似乎真的淡了那么一点点。他没再说什么,只是转身命令道:“都他妈的给老子小心点儿!走路不长眼睛的,死了也是活该!把这附近的陷阱都给老子仔细找出来!标记好!”
有了这次惊险的经历,所有人都变得更加小心翼翼。大家不再只顾着挖工事,而是三五成群,弓着腰,像猎犬一样,在营地周围仔细地搜索起来,不放过任何可疑的角落。
果然,没过多久,又发现了好几处陷阱。有伪装成落叶堆的绊索手榴弹,有藏在灌木丛里的捕兽夹(虽然不知道是猎人放的还是越军放的,但踩上去一样要命),还有一处更阴险的,是在一棵看起来可以倚靠的大树根部挖空,里面放了一条剧毒的竹叶青蛇!
每发现一处陷阱,都让人的心往下沉一分。这片丛林,简直就是一座精心布置的死亡迷宫!越鬼子对这里的地形太熟悉了,他们可以利用一切天然的、人造的东西,来制造杀机。
天色渐渐暗了下来。丛林里的夜晚,来得格外的早,也格外的黑。浓密的枝叶遮蔽了星月,伸手不见五指。气温倒是降下来一些,但湿气更重了,蚊虫也更加猖獗,“嗡嗡”地在耳边盘旋,叮得人浑身是包,奇痒无比。
我们缩在各自挖的简易工事里,没人敢睡觉。白天发现的那些陷阱,像噩梦一样缠绕在心头。谁知道黑暗中,还有多少这样的东西在等着我们?
除了陷阱,还有那些若有若无的声音。
夜晚的丛林,本就不是寂静的。虫鸣,蛙叫,夜行动物的窸窣声……但在这种环境下,任何一点声音都会被无限放大,刺激着早已脆弱不堪的神经。
“咕咕……咕咕……”远处传来几声猫头鹰的叫声。但这叫声,听起来总觉得有些怪异,带着一种刻意模仿的腔调。是真正的猫头鹰,还是越鬼子在用暗号联络?
一阵风吹过,树叶发出“沙沙”的响声。是风声,还是有人在悄悄靠近?
黑暗中,时不时还会响起一两声冷枪。子弹不知道从哪个方向射来,漫无目的地打在附近的树干或泥土上,发出沉闷的声响。他们并不指望能打中谁,目的就是骚扰,就是不让我们休息,让我们时刻处在恐惧和紧张之中,慢慢耗尽我们的体力和意志。
这是一种比正面冲锋更折磨人的战术。它像一把钝刀子,一点一点地割着你的肉,放着你的血,让你在无声的恐惧和无尽的疲惫中,慢慢走向崩溃。
我抱着枪,背靠着潮湿的泥壁,眼睛瞪得大大的,死死盯着眼前的黑暗。困意像潮水一样一阵阵袭来,眼皮重得像灌了铅,但我不敢合眼,生怕一闭上,就再也睁不开了。
我想起了家,想起了父母,想起了和平年代那些现在看来奢侈得如同梦幻般的日子。那时候抱怨生活的枯燥,抱怨工作的无聊,现在想来,简直是天大的幸福!如果能活着回去,我一定……
不,不能想这些!想这些只会让意志更加薄弱!我现在唯一能做的,就是集中精神,保持警惕,活下去!
我开始强迫自己回忆爷爷教过的那些东西。关于夜间观察的技巧,关于如何通过声音判断距离和方向,关于丛林里各种动物的习性……这些以前觉得枯燥无用的知识,现在却成了我对抗恐惧、保持清醒的唯一稻草。
时间,在黑暗、恐惧和蚊虫叮咬中,一分一秒地煎熬着。
也不知道过了多久,天边终于泛起了一丝鱼肚白。漫长而又恐怖的夜晚,总算是过去了。
当第一缕阳光艰难地穿透浓密的枝叶,照亮这片被死亡阴影笼罩的丛林时,我看到周围的战友们,一个个都面色憔悴,眼窝深陷,布满了血丝。显然,这一夜,谁都没有睡好。
张大鹏的情况没有好转,反而有些发烧,嘴里说着胡话。卫生员急得团团转,却没有任何办法。我们没有退烧药,也没有抗生素,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的生命力一点点流逝。
简单的早餐(几块压缩饼干,一点凉水)过后,队伍里弥漫着一种压抑的沉默。每个人心里都清楚,不能再待在这里了。这里已经被越军盯上,继续待下去,只会被慢慢耗死。
就在这时,负责警戒的哨兵突然跑了回来,压低声音,紧张地报告:“排长!东南方向,发现……发现有烟!”
烟?!
所有人的精神都是一振!在这片原始丛林里,烟,通常意味着人迹!有可能是敌人,但也有可能是……友军?或者是能提供补给和信息的村庄?
刀疤脸立刻抓起望远镜,朝着哨兵指示的方向观察了半天,眉头时而紧锁,时而舒展。
“距离不远,大概五六里地。”他放下望远镜,沉声说道,“看烟柱的样子,不像是大部队的炊烟,倒像是……一个小村落。”
“排长,会不会……又是个陷阱?”有人担忧地问道。
“陷阱?哼!”刀疤脸冷哼一声,“现在我们还有得选吗?弹药不多了,吃的也快没了,张大鹏这伤,再拖下去也是死!前面就算是龙潭虎穴,也得去闯一闯!至少,还有一线生机!”
他的话虽然残酷,但却是事实。我们已经没有退路了。
“但是,”刀疤脸话锋一转,眼神变得更加锐利,“这次,都他妈给老子把眼睛擦亮了!谁要是再敢掉以轻心,老子第一个毙了他!”
他扫视了一圈,最后,目光落在了我身上。
“李卫国!”
“到!”我下意识地挺直了身体。
“你小子眼睛尖,脑子也还算灵光。”刀疤脸难得地没有骂我,语气虽然依旧生硬,但似乎带了一丝……认可?“你,还有小石头,再加上二排的两个老兵,组成尖兵组!给老子在前面探路!仔细搜索!发现任何不对劲,立刻鸣枪示警!明白吗?”
让我带尖兵组?我愣了一下。尖兵,走在队伍最前面,意味着第一个接触危险,但也意味着,整个队伍的安全,很大程度上都压在了我们这几个人身上。这既是一种信任,更是一种沉甸甸的责任和压力。
“是!保证完成任务!”我咬了咬牙,大声回答。事到如今,已经容不得我退缩了。
就这样,我们这支残破不堪、疲惫不堪的队伍,再次踏上了征程。张大鹏被用简易的担架抬着,发出痛苦的呻吟。我们放弃了大部分不必要的辎重,只携带了武器弹药和少量必需品。
我走在队伍的最前面,手里紧紧握着步枪,眼睛像雷达一样扫视着前方和两侧。小石头紧跟在我身边,他的脸上虽然还带着恐惧,但眼神里却多了一份坚定。另外两个老兵,经验丰富,沉默寡言,一左一右护卫着我们。
脚下的路,依旧是那么难走。藤蔓,灌木,湿滑的苔藓,隐藏在落叶下的树根和石块……每一步,都必须小心翼翼。我的精神高度集中,不敢有丝毫松懈。爷爷教的那些东西,像电影片段一样在我脑海里反复播放。
“注意鸟叫,异常的安静往往意味着危险……”
“注意观察动物的足迹,它们通常会避开陷阱……”
“逆光观察,更容易发现伪装的绊索……”
我感觉自己就像一个刚刚学会走路的孩子,在这片死亡丛林里,重新学习着最基本的生存法则。每一步,都充满了未知和危险。
前方的烟柱,越来越近了。隐约能闻到一丝柴火燃烧的味道。但我的心,却并没有因此而放松,反而提得更高了。
因为,谁也不知道,在那烟柱升起的地方,等待我们的,究竟是希望,还是另一个更深的陷阱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