盛夏的果实
初夏，黄河的洪峰再次到来，汴州以北的黄河沿岸，堤坝多有漏水，好在封堵及时，没有造成多大损失。</p>
有鉴于此，方重勇命汴州朝廷下发政令：火速将沿黄河的村落百姓，内迁十里地集中安置，以防洪水来时挂到贡院外的墙上，给所有人看，但题目限制于“讲述一个自己尊敬的人”。</p>
比如祖辈，父母，先贤，甚至是自己，都行。</p>
这个操作，虽然不是考试，但类似于“摸底”。有没有文采，肚子里有没有货，从这些文章里面可以看出一点苗头来。</p>
简而言之，就是朝廷怕科举选材选漏掉了，所以多一个渠道，让考生自我展示。</p>
至于这有没有用，以及如何用，礼部也没说。</p>
当然了，没什么人不满意，所有人都对朝廷广泛的上进渠道而欣喜若狂。如今放眼天下，能让有才之人出头的，也只有汴州这里了。</p>
方重勇的初心是好的，他想为选拔人才拓宽渠道，给所有人机会，让他们可以脱颖而出。</p>
然而，这个点子很快就被人玩坏了。</p>
“我的节度使父亲？”</p>
贡院门前的“展示墙”上，方重勇一脸古怪，看着墙上的某一篇文章，标题是《我的节度使父亲》，署名是“刘仁忠”。</p>
这篇文章的作者，是刘龙仙长子，今年正好参加科举。</p>
他这篇文章为他爹刘龙仙歌功颂德，说他爹是多么忠肝义胆，国之栋梁，日夜操劳。</p>
内容很劲爆，可惜文采十分一般。</p>
“听闻，为了庆祝他儿子今年参加科举，刘龙仙把整个汴州的荔枝都买下来了。</p>
还在上源驿里开了一场荔枝宴，邀请这一届的考生免费参加。</p>
可有此事？”</p>
方重勇对身边的大聪明询问道。</p>
“回官家，确有此事。</p>
不过这些荔枝不是新鲜的，而是用糖水腌渍过的糖水荔枝。</p>
此物虽然比大部分新鲜果蔬贵不少，却也不是什么稀罕物件。”</p>
大聪明老老实实的说道。</p>
“哼，刘龙仙倒是有点小聪明，花了不少钱吧。”</p>
方重勇不置可否的评价道。</p>
世上并无绝对之公平，所有人都会利用自己的优势参与竞争，并努力在竞争中取得胜利。</p>
比如说刘龙仙现在是节度使，按照一般人的想法，他应该是拥兵自重，最后被朝廷剿灭，身死族灭。</p>
然而，世间之人真就一个两个呆板不知道变通，明知道是死路也会一直往前走么？</p>
那可就未必了。</p>
明知道方重勇会打仗，还要跟他比拼军略，一定要谋反自立，这不是找抽是什么？</p>
世上哪里去找那么多傻子？</p>
有些人看明白了这些，他们就采取了其他的应对方法，比如说刘龙仙就希望他儿子通过科举做官。</p>
完全没想什么拥兵自立的事情，以后朝廷削藩，他儿子在朝中做官，刘龙仙也有退路可以走。</p>
朝廷不一样，他们这些地方势力的应对手段也会不同，没有谁会眼睁睁的，看着铡刀砍自己脖子！</p>
方清就算再能打，他也需要官员来治理朝廷和地方吧？这不就是机会么？</p>
“官家，您看，一大堆人给您歌功颂德呢。”</p>
大聪明凑到方重勇身边小声嘀咕道。</p>
墙上挂着的文章，不少是在抒发对方清的崇敬之情。有的干脆把标题起为《圣人方清》，主打一个简单粗暴！</p>
“哼，趋炎附势之辈，哪里都能见到！”</p>
方重勇冷哼一声，无话可说。</p>
这玩意跟股票一样，实力如何是反映不出来的。更多的，是别人认为你前途如何，一切都是所谓的“预期”。</p>
他扫了一眼这些文章，都是些陈词滥调，没什么精彩的。这些投机的考生要的也不是什么精彩，他们只是表明自己的态度罢了。</p>
能力如何，反倒是其次的。</p>
如今的汴州，就是这风气。朝廷将向上的渠道开放了，当方清的狗可以有食吃，就不会缺这样幸进之徒。</p>
一切都是结果导向，无论这些行为有多么奇葩，最终目的就是为了当官。</p>
哪怕方重勇不喜欢，也无法阻止这个趋势。</p>
方重勇已然明白，即便是他成功改造了朝廷，也无法控制世人的想法。个人的力量，终究是渺小的。</p>
正在这时，张光晟急急忙忙的找来，对方重勇低声禀告道：“官家，史思明出兵卫州了，已经夺取了州治汲县。刘龙仙退守共城，派人来汴州求援。”</p>
“呵呵，史思明果然忍不住。”</p>
方重勇冷笑道。</p>
他随即摆了摆手，继续说道：</p>
“让刘龙仙往西边退一退，在修武县布防，放弃共城。河阴县便在修武县西南，粮秣充沛，辎重齐全，刘龙仙要是连修武也守不住，那不如回汴州来做官得了。</p>
将本官原话告知他！”</p>
“得令，末将这就去枢密院。”</p>
张光晟领命而去，丝毫不拖泥带水。</p>
等张光晟走后，方重勇也离开贡院，来到运河边查看水位。得亏当初修运河的时候，两岸的堤坝，是一点都没省料。要不然，非得出问题不可。</p>
汴州各条河，如今严格来说都算是黄河的支流，黄河洪峰来了，它们也跟着一起暴涨，那水位看着怪渗人的。</p>
北宋的开封，就有“地上城”和“地下城”的区别。说白了，发一次洪水，就淤积一次泥沙，地基被一层层垫高。</p>
有运河之利，便有泥沙之害。福祸总是相伴相随，并无一劳永逸的都城。</p>
“不解决河北的问题，汴州要发展，总是提心吊胆的。”</p>
看着水位高涨却又平缓的运河河面，方重勇喃喃自语道。</p>
都城的建设不是一劳永逸，但解决强敌却是一劳永逸的。既然史思明已经入套，那么，可以慢慢收紧绞索了！</p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