隐者素绢上的煎药图绘得精妙——桑柴火需取三春嫩桑,其火色青碧如翡翠;荷露须在寅时采集,以新荷卷叶承接第一滴晨露;太子参与金不换需以银刀切片,麦冬要选川地肥长者,去心留肉。太医院上下忙而不乱:老药工踩着云梯采摘辰时带露的荷叶,那叶尖凝着的水珠滚落在白玉盘中,竟能聚而不散;掌事太监用玉杵轻捣麦冬,晶莹的黏液顺着杵纹流下,如琼浆初凝;当太子参切片投入甘泉水时,碗底骤然绽开万千细小气泡,宛如春冰初融时水下升腾的珠串,还伴着细碎的噼啪声。
桑柴火在紫铜药鼎下燃起,青碧的火焰舔着锅底,竟不发出寻常柴火的爆裂声,只透着桑叶特有的清苦。更奇的是,药鼎周遭三尺内的暑气竟如遇无形屏障,化作白雾升腾,殿中原本挥汗如雨的小太监们,忽觉颈后掠过一丝凉意。当药汁熬至三炷香时分,琥珀色的液体表面浮起一层金箔似的油珠,在烛火下流转着七彩光晕,那香气先是清苦如松针落雪,继而甘润如蜜浸枇杷,最后化作一缕微凉,直透肺腑。
郑国公端着银盏踏入内室时,正见姬昭抓着锦被辗转,小脸烧得如熟透的番茄,干裂的嘴唇翕动着,却发不出声音。药汁触及舌尖的刹那,孩子喉咙里发出一声极轻的呜咽,仿佛久旱的土地迎来甘霖。那味道甘凉中带着微苦,却有一股奇异的穿透力,顺着喉咙滑下时,竟在胸腔里绽开一道清凉的通路。不过半盏茶工夫,姬昭的额角渗出豆大的汗珠,起初冰凉如珠,渐渐变得温热,顺着鬓角滚落,在月白色的枕套上晕开铜钱大的深色印记,那印记边缘竟泛着淡淡的金芒。
“殿下的手暖了!”王嬷嬷颤声惊呼,只见姬昭原本青紫色的指甲已透出淡粉,掌心虽仍灼热,却不再是此前的虚浮燥火,而是带着生机的阳热。更妙的是,孩子紧锁的眉头缓缓舒展,喉咙里的痰鸣声化作轻微的呼噜,竟在药香中沉沉睡去,睫毛在眼下投出蝶翼般的阴影。
酉时的阳光斜射入窗,姬昭忽然睁开眼,乌溜溜的眼珠转了转,指着空银盏道:“父王,这药水里有夏天的风呢。”他舔了舔唇角,小脸上露出满足的笑意,“先是像含了块冰薄荷,凉丝丝跑到肚子里,后来又觉得有小荷叶在打转,把热烘烘的气都扇跑了。”这童言稚语恰合医理——太子参甘平补土,如荷叶承露以固本;金不换凉通走窜,如夏风解郁以宣邪,二者相须为用,正是“以清补之法,行开合之妙”,让郁闭的阳气如久雨初晴般缓缓舒展。
第三部分 赤帝炼精明医理,阴阳相济固真元
三更梆子响过,澄心苑药圃的青石径上凝着一层白霜般的暑气。守夜的小太监抱着铜灯走过,忽见那株移栽的太子参在月光下泛着淡金色的光晕,卵形叶片边缘竟凝结着珍珠般的胶状露珠,伸手轻触,那露珠便拉出寸许长的银丝,在夜风中颤巍巍不肯断裂,恰似赤帝炼出的金精玉液。更奇的是,参叶下的土壤里透出丝丝热气,在月光下形成朦胧的雾霭,将整株药草笼罩其间,宛如仙山琼草。
内室忽然传来姬昭的声音,虽带着睡意却清晰有力:“嬷嬷,我饿了,想喝莲子粥。”这声喊让守在外间的郑国公豁然起身,锦袍下摆扫过烛台,灯芯爆出一朵灯花。他掀帘而入时,正见王嬷嬷端着白瓷碗,碗里的莲子粥还冒着热气,姬昭捧着碗小口吞咽,鼻尖沾着的米粒随着咀嚼轻轻颤动,月光透过窗棂落在他面颊上,那抹病后的潮红已化作健康的粉晕。
李太医搭上脉的刹那,白须微微颤动:“怪哉!寸口脉洪大而和缓,如盛夏骄阳普照江海,尺脉沉潜而有力,恰似深渊蓄纳百川。此非寻常康复之脉,竟是‘赤帝炼精,真元内固’之象!”他展开鎏金脉枕图谱,指着“夏脉如钩”的注解,“太子此前脉沉伏如游丝,今竟洪而不躁,沉而不滞,可见郁热已散,真元得固,恰如炉火纯青,金精自现。”
张仲明太医铺开《内经》竹简,指尖划过“夏三月,此谓蕃秀”的段落:“诸位可知为何金不换与太子参能成此妙手?夏属火,火性炎上,然太子之症,乃火被湿土所困,如炉中炭火被湿灰封掩。”他指向药圃中被夜露滋润的薄荷,“此草看似枯槁,其气芳香走窜,反能透热外出。金不换之通,如扇风拨灰,令郁火外达;太子参之补,似添柴固本,使真火内蓄。一宣一固,恰如夏日雷雨,既荡涤暑气,又滋养万物。”
说话间,李太医捧来清晨采集的荷叶露,那露珠盛在琉璃盘中,竟能折射出七彩虹光,随着他手腕轻转,露珠在盘中聚作一团,宛如赤帝吐出的火精。“此乃夏至午时的荷叶露,”他以银匙轻搅,“得日中火气最盛,却具水生清凉,正合‘以火济水,以清炼精’之理。太子参得春木之气,金不换禀秋金之性,二者合荷叶露同煎,恰如四季之气在药汁中流转,故能调人体阴阳,如天地化育。”
此后三日,姬昭所服的“消暑承露饮”越发神奇:太子参与金不换配伍,辅以荷叶、麦冬,再用麝香通窍。药汁入喉清冽如冰山融水,却不似寻常凉药那般伤脾,反带着一股暖意在腹中盘旋。到了第三日黄昏,姬昭竟追着一只流萤跑出水榭,月白色的衣袂在暮色中翻飞,跑动时不再像春日那般气喘吁吁,反而步履轻快,双颊泛着被晚风吹出的红晕,那红晕底下透着健康的光泽,如同熟透的水蜜桃蒙着一层薄霜。
郑国公站在药圃前,望着那株在酷暑中愈发茂盛的太子参——其根茎已由黄白转为淡金,叶片边缘的紫色脉络在夕阳下宛如赤帝的纹章。他忽然想起隐者留下的素绢上“夏炼精,秋养阴”的字样,顿悟夏日养生之要:“非独避暑,更在‘炼精’。此草春日得木气而生,夏日承火气而长,黄白根茎合土金之性,既能承赤帝之火淬炼,又能固脾胃之真元,真乃‘以平调偏,以和养正’的大智。”此时一阵夜风吹过,太子参的叶片沙沙作响,露珠坠落在地,竟在青砖上烫出细微的白印,恰似赤帝之火在草木间留下的印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