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当时在心里说。
他那时还想问最后一个问题。
如果我消失得无影无踪……
你……
你会不会像从午睡中醒来一样,很快就忘了‘靳宪’,然后好好活下去……
“救救我吧,教官……”
他曾以为哭泣的表情更适合她,但此刻真正面对她这张写满绝望的脸,他的心却一阵阵发麻。
纪禹琛僵在原地,忍受着心脏像是被利爪反复抓挠的剧痛。
虽然他见过许多像“阿克巴里”那样坚韧隐忍的人,但他从未见过徐凌这样彻底崩溃的样子。
看着她连那片腐烂的假皮都舍不得扔掉,反而紧紧抱着痛哭,他感受到了那份他之前不敢想象、也无法估量的深情。
他真是太低估了这位“妻子”的真心。
是他的成见,他的自负,导致了眼前的局面。
这一声“救救我吧”,瞬间震碎了他长久以来辛苦维持的心防之墙。
“……我,救救我……我的呼吸……好像停了……”
就在这最狼狈、最不堪的时刻,一种从未有过的情感像钉子一样楔入他的胸膛,似乎终于有了名字。
那股被他唾弃为“无耻”的心绪,几乎要脱口而出,他只能死死咬住自己的腮肉,仿佛要咬断舌头才能阻止自己。
如果我全盘托出……如果你知道了真相,还会这样对我吗,徐凌……
他曾想彻底抹杀“靳宪”的存在,然后带她远离这一切。
看到她在他消失后依然执着寻找,他感到一种莫名的烦躁和厌恶。
他本以为这次能完美收场,让她的生活回归平静。
但是,当他清晰地看到一个失去“丈夫”的女人会崩溃到何种地步、如何崩溃时,他才痛苦地意识到自己当初的决定是多么轻率和残忍。
可是……
即便如此……
我能告诉你真相吗?
……徐凌,我认识你的亲生父亲。我知道他都做了些什么。
我记得那场爆炸,记得那灼热席卷一切的刹那……
当时他还是个孩子,在烧焦的废墟中收拾那些散落的尸体碎片……
这无关国情院的信条或使命感……
如果‘我就是靳宪’这个事实被永远埋葬。
你放弃你的‘丈夫’,我放弃那些机密……
如果我们能把过去的一切都深埋地下……
我们能不能像普通的男女一样,不再担惊受怕,过上平凡的生活……
他紧闭的嘴角绷成一条僵硬的直线。
“请你在这里救救我吧……”
她的哀求还在继续。
这时,纪禹琛缓缓抬起一只手,或许是想掩饰脸上可能无法控制的抽搐表情。
在所有希望都似乎破灭的这一刻,他做出了决定。
那就再一次蒙住她的眼睛吧,选择永远当一个骗子。
与其被无尽的内疚压垮,不如就留在你身边,继续执行这个尚未完成的‘任务’。
他深吸一口气,似乎闻到了空气中弥漫的、那象征着腐朽与死亡的气息,竟觉得这气味与此刻的自己异常相配。
——————
鼻腔里的气味很怪异。
徐凌不知道自己剥下“靳宪”脸皮的那具尸体究竟是谁,她拿着国情院给的“无主尸体”死亡通知书,独自来到了火葬场。
所幸,周围没有其他哭泣送行的人。
在尸体被送入火化炉之前,她把那张他们唯一的结婚照也一起扔进了即将燃烧的烈焰中。
不知为何,那位周雪轩冷酷的话语总像幻听一样在她耳边回响。
她不可能是那种大发慈悲的人。
她想。
否则当初就不会那样把靳宪交给我。
她为之前徒劳流下的眼泪感到不值,用力擦干了眼角。
“教官,”她转头看向身旁的纪禹琛,“你还记得我以前说过的话吗?”
她的声音低沉沙哑,带着复杂的情绪。
“我说过,我每次失败,都会去做更危险的事。”
“……!”
“我觉得,我还远远不够格。”
“徐凌。”
纪禹琛似乎想阻止她说下去。
但她毫不在意,用那双依旧有些模糊的眼睛望着前方,继续说道:“还需要制造比这更大的麻烦吗?到底要我怎么做,‘靳宪’才会来找我?”
“……”
“要怎样才能让你们咒骂我,指责我,又恨不得立刻抓住我,让我成为你们无法忽视的麻烦?难道真要我向国情院扔自制炸弹吗?”
“……!”
“下一步呢?‘靳宪’效忠的,真的是这个国家吗?”
她感到身旁男人的身体明显僵硬了一下。
“你们到底要把我逼到什么地步?”
她之前颓然坐着的身体,终于站直了。
鼻腔里似乎还残留着那腐烂尸体的气味和火葬场特有的、令人作呕的焦糊味。
她想要忘记这可怕的气味,不想被绝望吞噬,所以必须坚强地站起来。
她不能像个死人一样坐以待毙,她要向那些一再愚弄她的人讨回公道。
她无法按照他们的意愿,安静地闭上眼、闭上嘴,苟活下去。
越过对“靳宪”的执念,对国情院的怨恨最终占据了她的内心。
“我,现在开始,要成为一个真正的麻烦制造者了。”
“……!”
“不然,我会因为窒息而死的……”
她那双因情绪激动而显得异常明亮的瞳孔转向纪禹琛,旁边的焚烧炉正散发出浓浓的烟味。
“你不是说,和别的男人的我纠缠不清很糟糕吗?”
她提起他过去的嘲讽。
被丈夫背叛的感觉已经超出了她的承受极限,她的心变得扭曲而冰冷。
“那些糟糕的念头无休止地往我脑子里钻,停不下来……我的脑子像是被什么肮脏的东西糊住了,怎么洗也洗不掉。我需要片刻的空白,哪怕只有一瞬间。所以……”
她用力吸了一口那刺鼻的烟尘味,用近乎哀求的语气说:“……让我活下去。我们一起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