宗云径直走向西墙,手指划过那些褪色的书脊,抽出一本皮面册子。
掀开的瞬间,铁锈混着墨味扑面而来。
\"张大虎,千户。\"宗云的声音忽然变得很轻,\"有一子唤张克,有情义,虽曾为山贼却不为祸乡里......\"
赵小白凑近,看见发黄的纸页上墨迹虬劲,最后一行写着:“敢向东狄拔刀,是条汉子。不识字,打仗全凭血勇,难当大用。”
“爷爷北伐回京后就开始整理这些。”
宗云合上册子,指节轻轻叩击书墙,\"自北伐叫停后,他到金銮殿上折断佩剑,回来就把自己关在这儿三个月整理出来的,到死的前一天才离开。\"
赵小白看着眼前密密麻麻的册籍。
有些书脊上还沾着可疑的暗褐色痕迹,像是干涸的血渍。
\"一万五千八百六十二人,从总兵到小卒,八成百户以上的,活着的,死了的,爷爷记得的都在。\"
宗云忽然笑了,\"朝廷兵部的阵亡百户以上名录,还不及爷爷记得全。\"
窗外传来斧头劈柴的闷响,一声接一声。
\"我这十年派人找到六千八百一十一户。\"
宗云从案几抽屉里取出本簇新的账册,\"去年腊月,战死百户王铁柱的孙女出嫁,我添了副嫁妆。\"
他翻到某页,上面密密麻麻记着某年某月某日,给某地某人送去多少银钱。
赵小白突然明白那些粗瓷碗上的缺口从何而来——上次忠勇伯府换新碗,恐怕还是宗元帅在世时。
“边军送的礼?”宗云拍打账册,震起细尘,“都在这儿了。爷爷说这是债,活人要还,死人更要还。”
他忽然压低声音,\"爷爷说当年北伐军欠饷数月,活下来的弟兄们,哪个不是咬牙熬过来的?\"
屋角的灵位突然\"咔\"地轻响。
赵小白这才注意到,供奉宗元帅的竟是个糙木牌位,香灰积了厚厚一层。
“末将斗胆。”赵小白突然撩袍跪地,“请伯爷准我上炷香。”
宗云点头。
\"咚!\"赵小白的额头结结实实磕在青石板上。
第一拜,替义父谢元帅当年知遇之恩;
第二拜,谢元帅传兵法之恩,虽说他们兄弟都是跟着张克偷学的;
第三拜时,他忽然想起义父醉后常念叨的那句:\"跟着宗帅打仗,死了魂儿都能找着回家的道儿。\"
\"好!\"宗云突然击掌窜,\"燕山军在燕州斩李勇方败多夺的事迹,我在新都听说时......\"他做了个举杯痛饮的动作,眼中闪着野性的光芒。
赵小白刚要接话,却见宗云已经大步流星走到兵器架前,抄起两杆白蜡木枪。
\"这屋子十年来,你是头一个进来的外人。\"
宗云反手抛来一杆枪,\"知道为啥破这个例吗?\"
枪杆入手沉甸甸的,赵小白五指摩挲间,触到上面一道道深浅不一的刻痕——每个刻痕旁都工整地标注着姓名年月。
最新的一道墨迹尚新:\"太平五年,郑维城\"。
\"因为你一招就放倒了那个废物。\"
宗云提枪向外走去回头道,\"赢了我,就告诉你!\"