晋州边界,朝阳初升,天色泛白,群山如黛,雾气自山腰袅袅而下,漫过古道。
老槐树斜倚在官道一侧,虬枝横张,似一只倦鸟伸展着残破的翅膀。
远处,关隘沉默,旗帜微动,风拂盔甲,发出清脆而寒凉的响声。
尘土飞扬间,一队人马缓缓而行,止步于边界线前。
中山王萧业披着玄青大氅,站在道旁山坡下,身姿挺拔,手握马鞭,目光却落在不远处那辆素白车驾上。
车帘轻扬,一袭素衣的卫清挽缓缓下车。
她的容色清冷,气度雍容,虽不着宫装,却仍有股不容忽视的威仪,像是被风雪雕刻出来的玉像,静静立于尘世之中,端的是万象无声。
“王爷亲送至此,清挽感念。”她微微一福,语气温婉,恰到好处地带着几分感激。
“皇后千金之躯,自当护送。”中山王微笑作揖,“更何况,这一次之事,若非皇后妙计,怕是我中山之地,早已深陷泥潭。”
话语恭敬至极,甚至带了几分钦佩与感激,可他的眼底,却藏着细微的探寻与……忌惮。
而卫清挽,也回以一笑,温润如玉:“王爷言重了。洛陵如今局势不稳,人人都有份,我不过略尽绵力罢了。”
二人说话时,距离始终维持在两丈之外,仿佛谁都不愿越界,谁都在提防。
冯忠立在萧业身侧,一言不发,只是低眉顺目,但眼角时不时扫向卫清挽那位随行女侍的手腕。
那是一串朱玉嵌金的细链,是洛陵禁宫特制,仅皇后可赐,显然,那人不是寻常宫婢。
此人正是,小莲。
沉默蔓延开来,似是风也绕行。
中山王轻咳一声:“太子之事,已得善后,只是不知接下来,皇后打算如何处置晋王?”
卫清挽眼睫微垂,抬眸一笑:“晋王之事,还需要切实证据。这些人临死都没有交代,究竟是谁安排的他们。”
“我们也不能胡乱猜测。至于其他事情,我不过是一介妇人,怎敢妄言。”
“更何况,就算真的需要定夺某些事,那也不是本宫的权利。”
一句“证据”,像是无意,却恰好提醒了对方。
中山王神情微敛,笑意更深:“说得是,咱们皆为臣,岂可代主谋事。”
但他的拳头,却在袖中微微握紧。
卫清挽看得分明,似笑非笑地道:“王爷当知,洛陵虽乱,却未乱纲常。”
中山王颔首:“自然。臣不敢忘。”
再无多言。
卫清挽回头看了一眼她的车驾,随后缓步登车,马蹄轻点,车轮滚滚,卷起灰尘向洛陵方向缓缓而去。
暮色苍茫,山道边界风声猎猎,落日尚未完全沉入地平线,天边那抹残光却已被暮云吞噬,天地一时仿佛陷入灰蒙的过渡色。
风吹松林,林影婆娑。
中山王与冯忠一行停于晋州边界的一处山岗上,望着下方缓缓远去的车队,神情各异。
“呼……”冯忠重重吐出一口浊气,脸上带着点震撼与感慨,摇头自语道:
“传闻萧家大夫人,昔日昌南王妃,通兵法,晓谋略。如今一见,果真名不虚传。”
他顿了顿,又压低声音。
“这回若不是王爷机敏,识破局中之局,真要对这群人动手做点什么,怕真要着了那女人的道。”
中山王萧业负手而立,神情不动,唯有眼神在盯着车队中那一抹白影时微微一凝。
“通兵法?晓谋略?她那可不止是‘晓’。”
他冷声道,“她那是……会布局,会藏杀意,会借人之刀,会把人逼到死地都还让你心服口服。”
“是啊。”冯忠点点头,转眸望向远处那条车辙交错的官道,语气低沉。
“一介女流,能将局布到这个地步,还稳稳将咱们推上台前……王爷,他这么做,只怕也有用你牵制晋王的意思吧。这份心机,连诸葛南都不及。”
“是啊,不过,无妨。”中山王轻笑,唇角带着一丝狡黠。
“接下来,咱们还是看晋王和康王准备怎么把戏唱下去吧。”
“但话说回来……”冯忠皱了皱眉,忽然笑着凑近一步,压低声音道。
“王爷,这女人虽厉害,可终究是女人。朝堂之上,讲的是根基、门阀、兵马,讲的是拳头——她能算计得了一时,能压得住几时?”
中山王眼神微动,却没有立刻应声。他背负着双手站在原地,沉默良久,方才轻声道:
“她不是那种靠萧宁庇护才得势的妇人。”
“从前萧宁在,她能进退有度;如今萧宁不在,她便敢暗度陈仓,瞒天过海。她不靠人,靠的是她自己。”
“你以为,她这次只是想保住太子……不,她是在立威,立一朝之后最不可动摇的女人的威。”
冯忠闻言,脸色微变:“王爷……您的意思是……”
“她要的不止是稳住局势。”萧业声音缓缓,却透着几分冷意:
“她要的是震慑——朝廷震住、军方震住、五王震住,连陛下未来的顾命大臣都要震住。”
“这样一来,无论谁将来执政,只要那个四岁的萧偕还活着,就没人敢动她。”
冯忠顿时倒吸一口凉气,眼中多了几分凝重。
“王爷……那接下来……”他下意识看向车队离开的方向,语气带着不自觉的谨慎,“咱们……还要与她交手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