众目睽睽全看向贾勰。
贾勰至此才抬起眼皮,环视大殿,心中悲苦无奈。佛祖塑像金漆剥落,然面容慈祥,双目微闭,不失庄重神圣。而两旁侍立的十八罗汉东倒西歪,缺胳膊少腿,早无昔日宝象。这里是他们学艺之地,如今时过境迁,物是人非,只有佛陀慈悲的眼睛依然俯瞰众生。
他默然回到长桌一边,旁若无人自顾喝酒,眼泪连着酒水一同吞进肚里。
宋继儒上前一步,拱手致礼,道:“贾将军,我父亲死得不明不白。身为人子,不能查清真相,为父报仇,有何面目立于天地间?还请阁下知无不言,言无不尽。晚辈感激不尽!”说完,深深一躬。
贾勰看着正气凛然的宋继儒,突然纵声狂笑,笑得眼泪纷纷乱坠。他仰脖饮下苦酒,摇摇晃晃站起身来,说:“你想问什么?想问我为何恩将仇报?我知道韩擒虎对彬彬很好,宋士廉对彬彬很好,还有韩擒霜,对彬彬尤其好,好到彬彬以为自己是韩擒霜生的,好到他忘记了自己的亲生母亲,忘了我这个亲舅舅。我不会感激他们,相反,我恨死他们。”
“我自幼父母双亡,全靠姐姐把我拉扯养大。我立志要好好报答。可惜她福薄,年纪轻轻就病死了,我只好把报答之心留给她唯一的骨肉。我殚精竭虑,处处为大师兄考虑,除了跟大师兄意气相投外,也希望大师兄发达后,彬彬可以继承丰厚家业。不想,我们携手浴血奋战换来的荣华富贵,居然被韩擒霜轻轻松松就夺走了。我心有不甘,可韩擒虎位高权重,势力庞大,我若跟他斗,无异以卵击石。我只能忍辱负重,默默等待机会。”
“春晖夫人识破我的计谋,把韩擒霜接回娘家保胎。白飞飞平安出生,将来也会在韩擒虎的庇护下平安长大。到时,属于彬彬的一切都将化为泡影。我心急如焚,却无计可施。天赐良机,韩擒虎中毒,突厥恰逢其时叛唐,我以为机会来了。大师兄相信我,任我摆布。只要大师兄取代了韩擒虎,我想害死韩擒霜母子易如反掌。”
“万万没想到,韩擒虎命大,居然被沈神医救活,还在病榻上指挥我们取得胜利。我伤心绝望,以为再没机会。就在我们凯旋而归的前一天夜里,太子少傅冯偃师冯大人偷摸来到我的军帐。”
“我设宴款待冯大人。酒过三巡,他借着酒劲,感慨韩擒虎盛名难副,只会纸上谈兵。又为我等师兄弟们鸣不平。他说得情真意切,我放下戒备跟他交心,慢慢无话不说。他见时机成熟,说朝廷见韩擒虎有谋反之心,想要除掉他,又怕引起兵变,希望我能帮忙。”
“我不敢轻易相信,冯大人让我屏退左右,告诉我一个惊天秘密。他信誓旦旦,说宋先生此次来边疆,乃是奉朝廷密旨,专为除掉韩擒虎而来。韩府防范严密,外人无法下手,只有宋先生下毒才不会引人怀疑。”
“你血口喷人!”宋继儒忍无可忍怒喝。
“鸟之将死,其鸣也哀。”贾勰淡淡说道,看了眼紧闭的大门,又看了眼直眉怒目的白飞飞。他知道韩擒霜一定藏在某个未知的角落,她的神箭和这场鸿门宴都是为自己准备的。他万念俱灰,又看了眼白彬彬的尸首,苦笑摇头:“人之将死,其言也善。我不知道冯大人有没有说谎,但他的确是这样告诉我。当着佛祖的面,我不敢撒谎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