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9章 图报(2 / 2)

张长弓忍不住好奇,下马进店。

店面收拾得齐整明朗,处处纤尘不染,柜台、药架红漆锃亮,屋子弥漫着浓郁药香,店铺挤挤挨挨都是人,柜台后伙计们忙得脚不沾地,脸上带着和蔼笑容,嘴里飞快报着药名、几两几钱,手里的小银称分毫不差地称量,手法眼花缭乱,眨眼间已麻利用黄纸包好,细麻绳捆扎,还不忘贴上一张红字条,上书“药到病除”字样。

有来买药的,诉说家里难处,伙计龙飞凤舞记下欠账,说句:“不碍事,谁还没个难处?你几时有钱再还不迟。”纵有乞丐模样来求药的,一概照赊不误。

靠壁几条长木凳上坐满闲人,天南地北侃大山,店家奉上药茶水,也不驱赶。

还有老人领着儿孙来求职,伙计张口就问:“可会识字?”遇到识字的,就让把中堂挂的店规读一遍,说:“我们宋计药铺,德为首要,坏了规矩,永不录用,切记,切记!”;遇到不识字的,说:“不急一时半刻,先去韩氏公学堂扫盲再来。人生不读书,就是头笨猪。我们宋家诗书世家,不养睁眼瞎。”有胡搅蛮缠攀亲戚的,伙计收起和蔼笑容,正色说:“都是韩氏族人,一根藤上结的瓜,攀攀扯扯都是亲戚。宗主没有偏颇,一视同仁,择优而取。老人家不明事理,带坏儿孙,也该进学堂读书明理才是。”

围观众人皆失笑,药堂里充满欢乐。

张长弓看得有趣,心想在蒲类照搬宋士廉在长安的那套,不出三月定关门大吉。宋继儒到底是个书呆子。

偏房门帘掀开,韩长青笑容可掬陪着一个药农模样的老者出来。老农皮肤黝黑,一脸沧桑,黑纹皱裂的手掌摇着韩长青的胖手说:“掌柜的,就这么说定了,我家里还有比这更好的药材,以后都按照今儿的价钱来,我只供你家。”

韩长青拍着胸脯,声音响亮:“老人家放宽心,我们宋计药铺在长安出了名的童叟无欺,价格公道。上至王公贵族,下至穷汉乞儿,皆一视同仁。宋老爷怜悯药农艰辛,高价直接收购,免得你们受中间商的盘剥。遇价格暴跌,宁可自己亏钱,绝不让你等吃亏。他的名字就是金字招牌,我们出门,无论官府还是绿林中人,得知是替他跑腿的,无不殷勤备至,高看一眼。”

老农眉开眼笑,皱纹笑成菊花:“就是,就是,不说是他,只提春晖夫人,我们北边的人都是信得过的。”

送走老农,回身看见张长弓,恭恭敬敬请他进偏房上茶。

韩长青掏出手帕擦汗,揉揉笑酸的脸颊说:“唉,韩思安家世代为账房先生,生药铺所有生意都是他负责。他有事耽搁没法及时赶来蒲类,如今全落我头上。我是赶鸭子上架,读书少吃亏啊。韩远河比我学问高,就负责学堂的事体去了。”

张长弓曾听陈忠夸赞过宋家药铺在长安的义举,今日一见名不虚传,只是心中疑惑,忍不住问:“我不做药铺生意,只略知一二。生意诀窍不过低买高卖四字,你家的进价高过旁人,卖价却一样,加上半卖半赠的,不怕亏本吗?何况还四处借钱给人,都打了水漂收不回来。”

韩长青哈哈大笑,说:“公子此言差矣!我家高价收购名声在外,四方药农争抢着把最好的药材卖给我家,医生、病患都知道我家只卖良药,从不掺假,买药时只认我家。客如云来,生意自然兴隆。”

他拿出旱烟袋示意,张长弓摆手,笑说:“我不抽烟!”

韩长青于是自顾自点上,美美吸了一口,吐出白色烟雾,只觉痛快至极,疲倦尽消。

他含笑说:“国家遇时疫或战争,首先就从我家大量采购药材。不是我夸口,大老爷开药铺十余年,挣下的银子可保宋氏子孙三代生活无忧。宋家人不贪钱,不贪权,只在意宋老太爷留下的贤名。你可知大老爷去世时,长安罢市三日,从庙堂到街市,众人莫不失声痛哭……”想起宋廉枉死,不由老泪纵横,哽咽不能言。

张长弓注意到长安来的韩家人个个腰间系着白丝绦,想来还在为宋士廉戴着孝。

临别时,两人不觉亲近许多。韩长青拍着他的肩膀:“年轻人,十分伶俐使七分,常留三分与儿孙。天下的钱财哪里赚得尽?积钱积谷不如积德,买田买地不如买书。有空到我们韩氏公学堂转转,我在宋府呆久了,只恨自己读书少。”

张长弓感到肩头一股浑厚力量,知他有意测试,暗暗运气,面色如常说:“晚辈读书不多,也知不可竭泽而渔。多谢教导,张长弓会一直谨记在心!”

韩长青见他雄武身躯不曾晃动一下,心下赞许。目睹他骑马渐去渐远,身姿矫健,暗想:“这臭小子配我家小姐真心不错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