遗嘱
入口处参天的樟树是村子的标志,村子外的小河水质清澈见底。</p>
在世界很小的时候,山和河都只叫做山和河,不需要更具体的名字。</p>
阿宏、阿游是十二三岁的大孩子,我虽不忿却还太小,只能跟在他们屁股后面。</p>
他们唤我什么呢?</p>
毕竟那时候我还不叫洪范。</p>
水很清凉,渴了便直接喝,喝了便仿佛与河流融为了一体。</p>
大伙的嬉笑清且脆,刮擦着蓝天的玻璃。</p>
年龄小的孩子们缩在岸边。</p>
而我向来好胜,随着大孩子们往远处扑腾,变着花样游泳。</p>
有人上了对岸,我还被落在河心。</p>
纯黑色的鸟儿从头顶穿过,岸上亦传来呼唤。</p>
那声音似男似女似众,忽近忽远,绝不是我爸妈。</p>
而且它唤的是洪范,也不是我。</p>
我藏在水波的斑斓里,待声音停了才发觉举目不见他人,只剩下打水的水响。</p>
河变宽了?</p>
亦或是错觉?</p>
我心里发虚,打腿往岸边去,却被缠住了双脚——这河我不知几百次游过,你却如何闹我?</p>
闭气,入水。</p>
我见水底匍匐着漫无边际顺水飘摇的紫色水草,便与它搏斗撕扯,几番捶打竟将那枝蔓里打出血来。</p>
水浑了。</p>
人看不清容易害怕,人一害怕河就会变得变深。</p>
我几个狗刨踏着碎石上了岸,独自狂奔回家。</p>
“妈?”</p>
厨门虚掩的缝隙伸过一只苍白胳膊,将一把连毛带血的肉丢进锅里,呲的一声响。</p>
我微松口气,挠了挠发痒的大腿,触手却觉得坑洼。</p>
一低头,那两条腿的人皮上竟全是紫色的疱疹……</p>
噩梦止于此处。</p>
世界漆黑,心跳蚀骨。</p>
洪范深呼吸数次,睁开眼,确认自己正躺在神京府邸的卧室。</p>
自三月初八后过了一夜,应当是三月初九了。</p>
窗开着。</p>
外面天蒙蒙亮,下着小雨。</p>
雨水偶尔打上窗棂,溅进来的湿气幽然森寒。</p>
洪范掀开薄毯,发狠心往双腿看了眼,见皮肤白净如旧,心下稍安。</p>
早饭有蒸排骨、烧饼,还有府里做的豆腐脑。</p>
刘婶坐在一旁,沉默看着自家少爷吃完,满怀忧虑却不说话。</p>
洪范换了便服出门,半找半问寻到了胡鹿门的住处。</p>
一座深藏在巷尾的一进小院,没有灶台没有茅厕,甚至主人离了多日前门还只是掩着,没有上锁。</p>
如胡鹿门所言,卧室床头柜的隔层里放着碎银和银票,总计三百十一两零四钱。</p>
以元磁武者的实力,这笔钱少得不值一提。</p>
明华楼同样位于东城,在神京销金窟里排不上档次。</p>
上午不是勾栏营业的时点,姑娘们接了一夜的客正在安眠,本是不愿见人的。</p>
当然,这些障碍在白银开路下一扫而空。</p>
楼内极静,偶尔二楼会传来木屐敲击地板的铿声。</p>
洪范坐在雅间等了有一刻钟。</p>
“爷,人来了。”</p>
老鸨讨好地推开门。</p>
进来的女子上了半妆,神情颇疲惫,从手背的皮肤和眼角的皱纹看大约三十出头,说是半老徐娘已不为过,好在保养得当,姿色仍算得上出挑。</p>
“客人怎么非要这时候过来,奴家卸了妆才睡下不久。”</p>
星梦姑娘的娇声中略带一点埋怨。</p>
但随着她见到客人的身姿容貌,这些埋怨就立刻转为殷勤。</p>
“我此来不是照顾生意,而是按胡鹿门胡兄的遗嘱,将他的遗物送还给你。”</p>
洪范说话时想尽量温和些,但语调还是生硬。</p>
“这位胡鹿门先生奴家却不认得。”</p>
星梦冷却了欢颜,在桌旁挨着洪范坐下。</p>
这状况出乎意料。</p>
“他是监察院的上官,四十许年纪,左脸有一块青紫色胎记。”</p>
他只能尽力描述。</p>
“哦,你是说胡大侠。”</p>
星梦恍然道。</p>
“胡大侠?”</p>
洪范皱了眉头。</p>
大侠通常只指代民间武者,与监察院高品武官攀不上关系。</p>
“奴家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大侠,看起来不像,但他不愿通真名,非要奴家这么唤他。”</p>
星梦轻浮笑道。</p>
“他做过奴家好多次恩客,出手阔绰,但最近一次是半年前了。”</p>
洪范听到这些,心头五味杂陈,半晌无言。</p>
“胡兄去世了,按照他的遗嘱这些钱我转交给你。”</p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