国事多纷扰
大周宫城，奉天殿。</p>
宽阔庄严的恢弘大殿中，藻井彩绘点染无尽绚烂，龙凤纹样盘旋梁柱之上，群臣列班，肃穆井然，堂皇正大。</p>
贾琮已不是，让他开阔许多眼界，对朝堂政事的领悟日益深入。</p>
他初入早朝之时，正值春闱舞弊大案落下帷幕，朝堂因此重归平静。</p>
很长一段时间内，早朝奏对政事，皆为寻常事务，四平八稳，波澜不惊。</p>
直到入秋之后，早朝政务开始风云涌动，兵部和五军都督府经常奏报九边军伍之事。</p>
随着冬日将近，关外残蒙土蛮部精骑出没频繁，虽不敢冲击大同、宣府、蓟州等重兵关城。</p>
但三镇相连的千里边境上，那些人迹罕至的偏僻峡口，却屡遭小股残蒙精骑突入骚扰。</p>
残蒙精骑常从这些隘口星夜潜入，防不胜防，一些非要紧城寨村郭，遭遇烧杀抢掠，人口走失虏劫。</p>
大周边军快马斥候与残蒙小股精骑，对这些边关偏僻隘口的抢夺，从未停歇，各有胜负。</p>
随着冬季将至，关外草原物资匮乏，大周边军和残蒙精骑的交战，将会越发频繁，甚至愈演愈烈。</p>
因此，最近兵部和五军都督府，已数次早朝上奏，请求朝廷关闭边关各处茶马互市，断绝与关外物质交易。</p>
以严冬之天时，困敌存续之资，削弱土蛮部军力，以达不战而胜之谋。</p>
……</p>
当年上皇永安帝武略过人，曾率领大军深入漠北，予以残蒙沉重打击，使得其十几年再无力南侵。</p>
永安帝出于战抚相辅策略，既通过追亡逐北，大肆削弱残蒙军力，同时在九边设立茶马互市。</p>
以大周定量的米粮、布匹，以及茶叶、瓷器等物，换取关外残蒙的战马、皮裘、药材、兽筋等物。</p>
既让关外残蒙得以苟延残喘，不会轻易南下挺而走险，又借此从关外获取大量战马，一举两得。</p>
但是铁器、食盐等战略物资，从来都是关外禁绝交易之物，但有私运交易之举，皆以谋逆论处。</p>
大周和关外残蒙也因此休养生息，长达近二十年光阴。</p>
直到土蛮部安达汗崛起，这种长久的平衡被打破。</p>
安达汗是罕见的草原枭雄，承袭先辈黄金家族雄风，十余年横扫漠北，兼并残蒙各部，势力不断壮大。</p>
靠着茶马互市换取的有限物资，已无法满足其野心扩张所需，于是边关两军磨蹭争斗，也就在所难免。</p>
鉴于眼下九边局势，大周和土蛮部的冲突，日益尖锐，愈演愈烈，茶马互市已显不合时宜。</p>
但茶马互市毕竟是上皇旧政，如今永安帝老当益壮，依旧隐遁重华宫养老。</p>
因此，嘉昭帝对是否取缔旧政，一直没有明确表态，似乎有些犹豫不决。</p>
但是近半年以来，大同、宣府等地民商与关外的粮食、布匹、木材等交易，已受边军大肆打压。</p>
流入各地茶马互市的物资，已经寥寥无几，不过表面做个样子罢了。</p>
这样的形势举措，让不少游走漠北的边贸客商，无事可做，彷徨无计，纷纷改行另寻出路……</p>
就在皇帝问起户部粮草筹集之事，户部仓部司郎中回奏廪库事宜。</p>
等到这位郎中话音刚落，五军都督府左军都督陈翼出班奏报，重提取缔九边茶马互市之事。</p>
这两月时间，贾琮每日早朝，都是冷眼旁观此事，他已看准嘉昭帝的真实心意。</p>
兵部和五军都督府渲染九边战事危急，屡次提出取缔九边茶马互市。</p>
只是在皇帝孝道和取缔旧政之间，不断添加倾斜后者的砝码。</p>
……</p>
左军都督陈翼话音刚落，贾琮看到都察院列班中走出一人，看官服是一名监察御史。</p>
此人四十岁年纪，颌下短须，两鬓星白，脸有风霜之气，像是多历坎坷之人。</p>
这人上前向龙座躬身说道：“启禀陛下，臣山西道监察御史罗守伦，臣以为取缔茶马互市之议欠妥。</p>
关外残蒙素来紧缺粮食、布匹等物，一向通过茶马互市，换取相关物资，我朝也因此获得关外良驹。”</p>
眼下九边战云密布，各方势力蠢蠢欲动，又正值隆冬将至。</p>
如现在断绝茶马互市，关外游牧将断绝粮食、布匹等过冬物资，臣担心此举会逼虎跳墙。</p>
土蛮部安达汗一贯野心勃勃，如以此借机生事，挑起战端，会引动九边动荡，仓促应对，恐多变故。</p>
臣以为取缔茶马互市之事，不可操之过急，要等九边整备万无一失，三镇强将精兵调配妥当。</p>
彼时九边夯定应敌之力，茶马互市之事，观风看势，缓缓图之，方为万全之策。”</p>
罗守伦一番奏报，嘉昭帝尚在沉吟之间，兵部和五军都督府数名官员，纷纷出班上奏驳斥。</p>
不外乎监察御史之流，不知兵事，出言轻忽，疑有怯敌畏战之嫌，蛊惑军心战意之谬，难为公允之论云云。</p>
……</p>
贾琮每日上朝，多少见过此人几面，只是他从未上奏，因此不知其姓名。</p>
今日听他自报家门，心中多少有些意外，因他曾从黛玉口中听过罗守伦的名字。</p>
黛玉说过此人是父亲林如海知交，仕途坎坷，沉沦下僚，最近才被调都察院任山西道监察御史。</p>
那罗守伦虽被多名官员驳斥，但他并没有多做辩解，而是默默退回都察院列班，言行神情显得异常冷静。</p>
对于取缔茶马互市之议，他似乎只要提出异议就罢，便并不奢望一人之言，就能左右圣心趋向。</p>
其实按贾琮对此事的认知，多半也是认同罗守伦的见解。</p>
如今九边战事渐渐抬头，大周和残蒙土蛮部已剑拔弩张，此时取缔茶马互市，定会激化矛盾，无异于宣战。</p>
土蛮部安达汗必要以此为口实，多方生事，甚至就此挑起战端……</p>
贾琮因在辽东开设鑫春号分号，在大同也有相熟军中袍泽，对九边之事，也算消息灵通。</p>
他对残蒙土蛮部之事，一向多有关注，心中自然有些推断。</p>
土蛮部安达汗历来野心勃勃，麾下十余万控弦之士，单凭茶马互市有无之事，难于左右其南下之心……</p>
罗守伦所言虽是老成中允之论，但即便依他所言处置此事，只怕最终也难以扭转大局。</p>
不说贾琮心中思绪涌动，罗守伦虽对官员驳斥不做理会，但他引动风波，却没有就此平息。</p>
因朝中对反对取缔茶马互市的官员，绝不在少数，纷纷出班上奏，反驳斥责，附议罗守伦之言。</p>
这些人或出于孝道礼法，反对取缔上皇旧政，或是抱着和罗守伦同样见解，认为此事不宜操之过急。</p>
总之，不管是那种理由，都是堂堂正正，挑不出太大毛病，不过各人政见不同而已。</p>
朝廷上一顿吵吵闹闹，彼此相互攻讦，最终也没争论出结果。</p>
高居龙阶御座的嘉昭帝，也并未就此断言，只是将此事容后再议。</p>
不过贾琮心中清楚，如今市井粮价数月上涨，大批军粮陆续运往九边。</p>
朝廷对关外物资商贸，日益收紧，几近禁绝，已成既定事实，茶马互市取缔与否，都不过是个幌子。</p>
皇帝视土蛮部为大患，战心已生，大势已成。……</p>
神京城北，雍瑃街，段家粮铺。</p>
段东家听说来客姓孙，是他的大同同乡，心中一惊，神色一紧，说道：“请他进内堂。”</p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