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一声饱含委屈又小心翼翼的“嗯”,让纳兰长秋二人觉得,如今偏安一隅的大景安宁下,是真真他娘的烂天烂地。
李元楠调转驴车往来时路走,纳兰长秋道:“那你现在放心了很多,是不是?”
“嗯……”
“防人之心不可无。”纳兰长秋问道:“可如果官府的人也是我的人,那怎么办?”
石昭昭哽咽道:“我不知道,我能防的就这些了,如果只是我一个人,我就不防了,至少被人卖了也能有饭吃。”
“还有谁?\"
“我弟弟。”
她如今又有伤在身,弟弟也饿的前胸贴后背,她实在不知要如何撑下去,若她二人善心大发,施舍余粮几口,他们许能熬过这一关。
如果她们不给,她便是拼死,也得先把油纸包里的东西吃了,不能白白挨了打。
即便只放她一人独自离开,也算大人不计小人过,她会在心中对她们感恩戴德的。
“弟弟?”
纳兰长秋失神,她姑父姑母膝下有两子,年幼时,姑母疼她,表弟总爱明里暗里与她比较,像没大的孩子。
“表姐,咱们今日再比比谁杀的人多怎么样?”
“这次准备好酒了吗?要不然别说我欺负你。”
“干完之后,回去我上请休沐半日,出营喝酒去!\"
“还没比呢!怎么,你就想着给我送酒?”
“你等着,这一次我一定让你心服口服请我喝酒!”
“好,我纳兰恒英等着!”
只是天不遂人愿,那个总爱跟她比较,一口一个喊她表姐的远云表弟,死在了几年前一场围剿山匪的战役里。
那日表弟披头散发,头盔不知踪影,眉心被箭刺穿,头骨被铁蹄踢爆,翻了尸山血海也没能找到的手臂,让他死无全尸,也让他们不忍去看。
曾久经沙场的姑父最后看了一眼面目全非的表弟,扬起了高傲的头颅,闭着眼说了句:“爹看见你杀了好多贼,有血性,是我的儿。”
那日的风很大,姑母也没有哭:“远云,娘带你回家。”
他们猝不及防的迎接儿子的离去,却又熟悉地哀悼。
那年,她在他的灵位前,心服口服敬了他一壶酒:“我这辈子没服过什么人,子亮大将军算一个,姑父,姑母算一个,你也算!我敬你一壶。”
“你的弟弟在哪?”
到了地方,二人将石昭昭扶下车来,李元楠想上前帮忙背着,可纳兰长秋抢了先,她便帮她将人扶上背去。
她在身旁提着灯笼,纳兰长秋背着人缓缓前行,心里记着石昭昭说的地方。
”我家……就在河边两里地的小坟堆旁边……”
走了一会儿,石昭昭指着一处已成废墟的地方,纳兰长秋不确定地问:“前头?”
“是……”她靠在李元楠背上,虚弱地应了一声,任由这将她暴打过一顿的人背着自己往熟悉的小破屋慢慢走。
“这里……哪有房子?”纳兰长秋满脸疑惑,眼前一片破败景象,连茅厕都不如。
“是这……”
纳兰长秋沉默片刻,朝天呐喊:“天大地大!”
天地寂静,无人听见废墟中的小角落,披头散发的少年有气无力回应着:“吃饭最大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