霜降之日,凛冽的寒风仿佛挣脱牢笼的猛兽,在晋王府中肆虐横行。后园里的梧桐树,在狂风的肆意侵袭下瑟瑟发抖,枯黄的叶子如离群的倦鸟,簌簌飘落,不多时,便将蜿蜒的石阶铺得满满当当。朱雄英身着一袭玄色锦袍,身姿挺拔如松,静静地伫立在廊下,目光投向鎏金铜雀口中衔着的冰凌。阳光洒落在冰凌之上,折射出清冷而刺眼的光芒,仿佛一把利刃,刺痛了他的双眼。
离京之时,朱元璋亲手赐予的狼毫笔,此刻在他的脑海中愈发清晰。笔杆上 “民心如鉴” 四个苍劲有力的刻字,宛如带着爷爷的殷切期望与嘱托,散发着丝丝温热,与行囊中的《移民章程》相互呼应,时刻提醒着他此次肩负的重大使命。那使命,犹如千钧重担,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头,容不得他有丝毫懈怠。
车驾缓缓驶出太原城南门,清晨的宁静被守城卒的呵斥声和皮鞭声瞬间打破。朱雄英等人循声望去,只见一名守城卒正挥舞着皮鞭,恶狠狠地抽打着一名逃籍的军户。那军户蜷缩在地上,身上的囚衣破旧不堪,满是补丁,然而针脚却细密有序,看得出缝补之人的用心与牵挂。囚犯破袖间露出的黥印,在雪光的映照下格外刺目,竟是个 “忠” 字。李景隆见状,顿时怒火中烧,不假思索地扬鞭欲斥,却被朱雄英伸手稳稳按住手腕。朱雄英目光深邃而凝重,凝视着那名军户,轻声说道:“且看那囚衣上的补丁,针脚如此细密,想必家中定有人日夜牵挂。”这一幕,让朱雄英心中涌起一阵复杂的情绪,既有对军户遭遇的同情,也有对这背后复杂局势的忧虑。
出了城门,汾河两岸的官道上,运煤的骡车络绎不绝,犹如一条黑色的长龙,缓缓蠕动。车轮在积雪中艰难地压出一道道深辙,仿佛是岁月在大地上留下的伤痕。朱允熥突然指着河面,神色惊惶地惊呼道:“大哥快看!”众人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,但见薄冰之下,一具幼童的尸身静静漂浮其中。幼童身着粗麻衣衫,在冰冷的河水中显得愈发单薄可怜,衣角系着一块榆木牌,上面刻着 “代州军户王三郎次子”。随行文书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,双手止不住地颤抖,艰难地记下:九月初三,见浮尸于汾水,年约九岁。朱雄英的眉头紧紧皱起,心中犹如被重锤击中,一阵刺痛袭来。眼前这残酷的景象,让他对百姓的艰难处境有了更为深刻的体会,也更加坚定了他做好移民工作,改善百姓生活的决心。
经过几日的长途奔波,朱雄英等人终于抵达平阳府。平阳府衙门的滴水檐下,知府率领一众官员早已在此跪地迎候。知府身着绯袍,膝部因长久跪地,已然磨得发白,岁月的沧桑在他脸上刻下了一道道深深的沟壑。正堂屏风上的《劝课农桑图》,在时光的侵蚀下已褪成灰黄之色,画中耕牛的眼珠处留着一个箭簇窟窿,仿佛在默默诉说着这片土地曾经经历的战乱与苦难。“去岁冯大将军征兵,”知府双手捧着鱼鳞册,声音因紧张和激动而微微颤抖,“说要仿宋代保甲法,三丁抽一......”他的声音突然戛然而止,因为朱雄英的指尖正轻轻按在 “绝户” 二字上,墨迹未干的卷宗还沾着泪渍,散发着一股悲凉而沉重的气息,仿佛在向众人哭诉着百姓的悲惨遭遇。
戌时三刻,城南瓦市渐渐热闹起来,炊烟袅袅升腾,弥漫在整个街市之上。朱雄英裹着狐裘,刻意混入熙熙攘攘的人群中,试图亲身体验百姓的生活。行走间,腰间蹀躞带的玉钩不慎勾破了身上的粗布衫。卖胡饼的老汉目光敏锐,一眼便瞧见那道裂口,疑惑地说道:“公子这针线活,倒像宫里的双股捻金......”李景隆见状,急忙一个箭步挡在朱雄英前面,将几枚铜钱掷在案板上,铜钱碰撞发出的清脆声响,惊飞了檐角栖息的麻雀。就在此时,隔壁茶摊突然传来一阵骚动,几个身着短褐的汉子愤怒地摔了陶碗,大声叫嚷道:“说是去河南给五十亩地,怎不提要自备耕牛?去年赵家庄迁走三十户,如今坟头草都三尺高了!”朱雄英心中猛地一沉,这些百姓的怨言,如同一记记重锤,敲打着他的内心,让他更加深刻地明白移民工作的复杂性和紧迫性,每一个细节都关乎着百姓的切身利益,容不得丝毫马虎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