呢绒挤垮了松江布
崇祯五年腊月十九,上海百货大楼的鎏金招牌在雪雾中泛着冷光。陈美丽站在三楼呢绒专柜前,指尖抚过海南产的云豹纹呢绒大衣。柜台下的账本显示,这种用海南呢绒染色的新品,自十月上市以来已卖出三百二十七件,每件均价八两白银。
\"陈经理!\"管事阿福踉跄着撞开雕花木门,怀里的茶盏泼洒在波斯地毯上,\"松江织造局的工人们堵在码头了!\"陈美丽瞥见窗外寒风中晃动的褴褛身影,那是曾经为她的商场织布的巧手绣娘们。
四更时分,松江城南的织布巷里回荡着织机倒塌的闷响。林大娘攥着半截断梭,看着满地散落的棉线如同溃逃的蚂蚁。三个月前她还能织出\"一梭穿七纱\"的贡品,如今却连最粗糙的土布都卖不出去。
\"海南的呢子一包五十斤,只要三两银子!\"穿竹布长衫的掮客将烟枪磕在织机上,\"老嫂子,拿你家那台踏车抵债如何?\"林大娘突然抄起墙角的剪子,发间银簪闪过寒光:\"你们这些吃人不吐骨头的......\"
正午时分,百货大楼前的广场上挤满看热闹的市民。陈美丽站在鎏金遮阳伞下,任由呢子大衣的毛领扫过冻僵的鼻尖。她忽然瞥见人群中一个熟悉的身影——那是林大娘的女儿阿秀,此刻正裹着破棉袄给围观者分发传单。
\"松江布市消减大半,织机十年减七成\"——传单上的墨字在雪地上洇开,像极了当年母亲临终前咳出的血。阿秀突然冲过来,发疯似的撕扯她的大衣,\"你赔我阿娘的织机!赔我松江的布!\"
子夜,陈美丽摸黑潜入货仓。月光透过木格窗照在堆积如山的呢子包上,每包都印着\"海南商行\"的烙印。她颤抖着拆开一包,发现里面的呢子又细又密,机器织的布,又快又好,本地的手工织布,成本太高了。
\"陈经理,周老板的绸缎庄今早挂白幡了。\"阿福突然从阴影中现身,怀里的账本浸着酒气,\"他说海南货太便宜,连死人的殓布都用呢子......\"
\"陈经理,松江十八家布庄的联名状。\"阿福捧着烫金信封的手在发抖,\"徐家那位小少爷...在仓库吞了生鸦片。\"
呢绒成了北京贵人的脸面
北京的祥子蹲在廊檐底下,瞅着大栅栏来来往往的缎面轿子,心里头直打鼓。自打西单的商行进了呢绒料子,四九城的爷们儿都跟喝了迷魂汤似的。
德胜门外的老杨树才抽新芽,瑞蚨祥的掌柜就把灰鼠皮大氅换成了海南呢子。那料子厚实得能挡住西伯利亚的寒风,可穿在瘦金体的李侍郎身上,活像戏台上偷了将军铠甲的丑角。茶馆里说书的刘瞎子拍着醒木:\"您诸位瞧瞧,这呢绒现如今比大明的补服还金贵,听说龙袍都要改呢绒的?\"
王寡妇在灯市口摆绸缎摊三十年,头回见着大姑娘小媳妇为块料子撕破脸。那天晌午,九门提督的三姨太踩着高跟鞋冲进来,胭脂香混着汗酸味:\"甭管多钱,给我留十尺海南呢!\"话音没落,程国公朱纯臣家的老妈子抡起铜脸盆:\"我们太太说了,银子管够!\"
在丰泽园饭店门口,祥子瞧见个穿呢子大衣的洋人冲他招手。那大衣厚得能当棉被,扣子却是景泰蓝的。
同仁堂的乐四爷最会赶时髦,把祖传的紫貂皮褂子当了,换件藏青呢绒大氅。冬至那天在广和楼听戏,汗顺着后脊梁淌成河,嘴里还跟票友们显摆:\"这叫气派!您摸摸,蒙古的羊绒,海南织的料子!\"结果散场时着了凉,咳了半个月,生生把《空城计》唱成了《李陵碑》。
前门大街的乞丐二嘎子偷了件破呢子外套,立马被捕快当白莲教的逮了。衙门里头捕头摸着料子直咂嘴:\"这要是新的,够换三斤白面...\"