乾隆二十三年秋,皇帝力排众议,决定出兵平定和部。
朝廷先命雅尔哈善前去平定和部,海兰察以侍卫身份一同出征。后因雅尔哈善作战不利,又换兆惠、纳木扎勒、石三泰三将。另由驻扎在南疆附近的参赞大臣巴禄率军援救寒部所在的和阗六城,解寒部之围。
和占此人残暴无道,不仅兵发寒部,还因库车城伯克鄂堆降于清朝而攻打库车城。进入库车城后,他觊觎鄂堆年轻美貌的妻子热木,热木不从,和占便将她尚且年幼的二子一女抛下城墙摔死。对一城之主的家眷尚且如此,对百姓如何可想而知。于是清军一开始进军极为顺利,沿途部族无论是信奉何种派别,皆望风而降。
但由于天山以南地势险峻,随着兆惠带兵深入,粮草兵源渐渐难以为继,尤其是军马不耐长途跋涉,多有死亡,骑兵主力因此难以前进。再加上皇帝此次催得甚紧,兆惠决定带明瑞、霍集斯等人率四千兵士先至和部的大本营叶尔羌古城,以防和氏兄弟逃窜。
然而,这支军队在叶尔羌古城以南的英额棋盘山遭遇和占主力,被围,激战五昼夜后,清兵阵亡数百人,西宁镇总兵高天喜、副都统三格、护军统领鄂实、监察御史何泰、侍卫特通额等战死。纳穆扎勒率兵救援,又遇和敦所率军队,陷入包围。纳穆札尔、石三泰、侍卫奎玛岱、彰武、班泰、管站西拉布、护军校齐旺扎布等皆战死,仅有少数兵丁逃出。
兆惠无法突围,只能在黑水河畔就地结营,修筑工事壕沟。
兆惠陷于黑水的消息直到一个月后才传到京城,朝廷派富德为右副定边将军,阿里衮、舒赫德、爱隆阿为参赞大臣,前往支援。珠勒刚阿亦自请调任军中,同往救援。
富德日夜兼程,却在呼尔满遭遇敌军围困,且军马大量死亡,难以再进。又因呼尔满当地多戈壁滩,缺水缺粮,兵士甚至要靠吞咽冰块维持生命。
而巴禄好不容易打探到消息,才知道寒提与其子亲冒矢石浴血奋战,已经战死。先前被押送回寒部的寒企,在和部兵临城下时自请前往抵御,也已经战死。现在只有寒提之妻、香见公主之母在城中率众反抗、苦苦支撑。
此时,已经是正月。
紫禁城这个年过得可谓愁云惨淡,香见父兄皆战死,母亲困于重围生死未卜,自然是悲痛万分,再度换上了素白衣饰,为家人守孝。皇后之侄、慎贵妃之弟皆在军中,而永琮的嫡福晋西林觉罗氏在短短两年内失去两名亲人,也是哀伤,永琮这个一贯有些跳脱的,此时也沉静下来,好生安慰着妻子,又与兄嫂、姐姐姐夫一同入宫陪伴皇额娘。
其他在外居住的小辈如永琪等,也趁着春节多入宫问候。
香见在悲伤之余,知道了皇后的侄儿明瑞如今也陷在黑水营,道:“此番连累了皇后娘娘,我真对不住她。”
来送赏赐的青樱劝道:“寒主儿,富察氏是勋贵之家,每逢战事,族中子弟都是奋勇向前的,皇后娘娘的兄弟子侄本就有许多人上过战场甚至为国捐躯,这可不是被您带累的。”
话虽如此,她心下也是忐忑:之前善堂的人来信,当年被她养大的双喜此次也被征召,随同大军一起出征,可她到现在也没收到他的信。
皇帝这回倒是不用被臣下架着、被形势逼着处理政务,但他如今上了年纪,原本身子也不好,坚持了一段时日后便积劳成疾,倒下了。
但他现在提着一股气,一定要把和部平定下来。于是年节典礼、宴会之事全部交给永璜代行,由傅恒总揽军务,另外让永璋入养心殿侍疾,将与战事有关的奏折读给他听,并由他口述,两人批复。
而这样一来,皇帝的病榻也成了处理政务的地方,他于是下令不让皇后和其他妃嫔前来侍疾。
香见听喜珀说皇帝累病了,且病中还在为平定和部之事日夜悬心,沉默着去了养心殿。
虽说皇帝有令在先,但是香见独得偏宠,无人敢拦,进忠赶忙入内禀报。
幸而今日军报奏折已经处理完毕,现下只有永璜来回报过年的各项事宜,此时也已说完了正事。他正准备侍奉皇上服药,香见已经进来了。
香见不认识永璜,也不知道该怎么问候行礼,于是沉默着直接从他手中端过药汤,舀起一口送到皇帝嘴边。
永璜欲言又止,还是行礼道:“皇阿玛,香见公主,那儿臣先告退了。”
皇帝原本还沉浸在香见难得的温情中,觉得苦药都没那么难以下咽了,却在听到永璜这句“儿臣”时,愣了一下。
他看着已经年过而立的长子,仿佛到这时才想起来,香见也就比永璜的两个儿子大个四五岁。永璜这句“儿臣”虽是按着礼节,却显得颇有些讽刺。
皇帝心中陡然生出一股郁气,闷道:“好吧,永璜你跪安吧。”
他的郁闷没有持续多久,呼尔满大捷的军报便传来了。
阿里衮和舒赫德及时地带着巴林部提供的大量军马、骆驼赶到富德被围困的戈壁滩,并与富德前后夹击,大破敌军,解了围困。现在两路人马汇合,继续西进,不日将到达黑水河。
这一日后,好消息便一个个传来。
正月初九,被围困三月的兆惠等人终于在富德、阿里衮、舒赫德的驰援下成功突围。随后,众军集结,一同攻占叶尔羌古城。
和氏兄弟眼看无法抵挡清军,搜刮了百姓一番后,毁坏街市,焚城掘树,仓皇逃出叶尔羌古城。
兆惠领军南下,与巴禄会合,剿灭了围困和阗六城的敌军。
而此时北部的额尔齐斯河到巴什喀尔湖一带,有车尔登扎布率军巡防,和氏兄弟要效法阿逆北逃沙俄已无可能。于是兄弟俩带着残兵败将和家眷逃往葱岭,富德与明瑞率军追击。而和氏的其他人,也不堪和占的迫害,纷纷降清,甚至和占之妻的母家都与和占反目,举家来降。
战局,已然明朗。
捷报频传,皇帝精神大振,身子也好了起来。
他和香见的关系,似乎也朝着温情脉脉的方向发展。
两人可以一起在御花园散步,在养心殿一起喝沙枣花茶,或是在宝月楼并肩而立,在沉默中感受彼此的心跳。
他知道香见还没有接受他,可是至少现在,香见感激他,对他也不再抗拒抵触,一个失去亲人的弱女,对他的依赖也会更深一些。
甚至有几次,还会别扭地问他的“旧病”到底是怎么回事,现在身子如何了。
这一日是个雪天,皇帝突发奇想,觉得在宝月楼与香见一同眺望雪中的祈福寺,也是美事,于是他换上了一件深蓝银线绣云蝙纹的寒部式样的衣裳,又披上一件海龙皮镶玄狐皮风毛大氅,往宝月楼去,路过御花园时,偶遇了永璋。
自从他身子好转,便不再让永璋插手批阅奏折的事情,但永璋因不放心纯贵妃的身子,就算没有政务,也时时请求入宫探望生母。
皇帝恍惚想起纯贵妃好像去年就病了,于是例行公事地问:“纯贵妃的身子怎么样了?”
永璋叹口气道:“额娘年纪大了,咳疾虽然缓和,却总不能断根,这天一冷,又咳得多了些。”
皇帝心下忽然有些不悦,道:“你额娘比朕还小几岁呢,怎么被你说得好像已经年老体衰了一样。罢了,朕再派太医过去好好给你额娘看着。”
永璋听皇帝语气不好,有些不明就里,只得谢恩后诺诺而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