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都是奴的错,是奴疏忽才弄丢了小殿下,求尊上重罚于奴!”
“……”
此起彼伏的求饶声响起,思渊缩在阿嬷的怀里,小声地抽泣着,哭得肩膀都一抖一抖的。
北冥离忽地安静了下来,他抬眸看去,跪在地上的人都在磕着头,竭力控制的身子依旧在瑟瑟发抖,思渊眼里也是不加掩饰的畏惧。
他孤身立在雪地里,浑身像被兜头泼了一盆冷水下来。
这魔宫,乃至这世上的人,都恨他、怕他、畏惧他、想杀他。
而唯一会怜爱他、心疼他的人早已躺在了冰棺里,连睁眼看一看他都做不到。
北冥离闭了闭眼,冷声道:“滚。”
“都给本尊滚下去!”
地上跪着的人都愣了几瞬,旋即反应过来,立马抱着思渊匆匆退下,跑回了身后的望月殿。
北冥离静立几瞬,旋即,他一步一步,独行远去。
他一步一步走入卧雪殿,整了整微乱的衣袍,抚平衣袍上的褶皱,才轻轻推门,走了进去,越走进去,他眸光越温柔,仿佛变了一个人。
卧雪殿的摆设没有丝毫变动,小几上依旧放着那人未曾看完的书,上面还折着几页,好像某天那人就会回来,继续边看边琢磨着嘟囔一定会在魔域种出花来。
卧雪殿里也悬挂着一副画像,画上女子身着胭脂雪兰绣菱锦裙,三千青丝披于身后,她立于碧绿的藤蔓秋千下,唇角含笑,眼若弯月,温软娇俏。
恰在这时,结界波动,有人扣门:“尊上,该换花了。”
年迈干练的女侍捧着新摘的夜昙走进来,轻车熟路地更换画像前的供花,又极快退了出去,没有多看过一眼别的。
只因着这画上人,喜欢花。所以五百年来,卧雪殿的画像前鲜花不断,烛火长明,仿佛在等待一个永远不会归来的人。侍女们早已习惯魔尊大人这种偏执的仪式,甚至能精准预测每种花的花期。
画像面前刚刚还摆着盆极其新鲜的芍药花,开得粉波施展,极为漂亮,只有花瓣微微卷边,却已经被换了下去。
他缓步走向画像,指尖轻触画中人的眉眼。
她站在藤蔓秋千下,笑得极为好看。
其实她走时,那藤蔓秋千并没有搭好,他还没来得及做好,她便走了。
而她笑意盈盈站在秋千下的模样,不过是他的空想。
他清楚地记得季清鸢的容貌,每一处细节都刻在骨子里,所以画的极其生动逼真,几乎要掩盖住残忍的事实。
北冥离泄了力般,靠在画下,高大的身影微躬着,半晌才发出极轻的声音。
“娘子。”
他似乎有些哽咽:“…五百年了,为何我还是补不齐你的魂魄?”
她走了,无人怜他离字不好,无人再唤他一声阿合。
她不肯回来,是没有原谅他,不肯见他吗?
他不奢求她的原谅,毕竟是他该死,他趁人之危,趁着她失忆贪恋她的好,骗了她,夺了她的命。
每时每刻,他都在痛恨自己为什么还活着。
只要活着,呼吸的每一刻,都在提醒着他——他现在的命,都是用另一个人的命换来的。
用他挚爱之人的性命。
他恨透了自己,也悔不当初,为什么当初要做出那个决定?
他做错了选择,付出了代价,悔恨了五百年。
不樾天是天帝的忌惮,背负这命运的是上古魔龙一族,与她无关,却偏偏拿了她的命来抵。
他自诩无所不能,却偏偏在此事上没选择自己去再搏一搏解开不樾天。
北冥离独自站在画像前,伸手轻抚画中人的脸庞。永生花汁保持的色彩依然鲜艳,可触手只有冰冷的绢布。
他浑然不觉,轻抚画像,痴痴道:“娘子再等等我。”
“莫要生气,待你醒来,娘子想将我如何,我都愿意。”
只要她能够再次醒来,回到他身边,无论要他做什么,他都愿意。
五百年前那场变故后,他将季清鸢的遗体安置在卧雪殿,用万年玄冰和无数天材地宝保持她尸身不腐,肌肤细腻如初。
这些年来,他寻补魂石,用尽心思想补齐她的魂魄。
……可是五百年了,依旧没有一丝动静。
“如果你还在...”他低语,随即自嘲地笑了笑,“如果娘子还在,肯定要生气,气我把思渊养得这般不好。”
但她走了,他根本无心去顾及其他人。
他满心都是如何复活她,如何寻回她,思渊那般闹腾到处乱闯,北冥离没有杀了他还好好地养着他,全是因为他是季清鸢留下的遗物。
想起思渊,又想到今日思渊说过的话,北冥离眉眼渐冷。
烛火摇曳间,北冥离转身,恢复了以往的面无表情,他沉声道:“来人。”
一道黑影悄无声息地跪在殿中:“尊上有何吩咐?”
“去查查那碧水宫瑶池仙子的底细,越详细越好。”北冥离睁开眼,金眸中闪过一丝暗芒。
暗卫领命而去。北冥离独自走到殿外的玉阶上,苍白的月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。
卧雪殿院前的拒霜花此刻没开,北冥离蹲下,亲手为它们松了松土,丝毫不在意沾了满手的泥泞。
其实这拒霜花开过的。
就在她身陨的第二日,迟迟不开的花苞就那样一夕之间尽数绽放了。
浅红色的一大丛花朵,绽放在冰天雪地间,引得侍从们围着啧啧称奇。
原来真的有人,能在冰天雪地万物皆枯的魔域种出花来。
可惜这花开了,心心念念种花等花开的人却不在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