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76章 当年(一)(1 / 2)

业火狂澜 微月疏砧 1223 字 25天前

齐兴儿当年能逃过一劫,其实并不算意外。当年他是纨素祖父齐修的长随,每日齐修上朝下衙,都是他带着轿子在皇城或官衙门外等待……也包括十八年前的最后那一天,也是他随着齐修的官轿,把他送进了皇城,却只等来了他下狱的消息。

他是齐修有一年在黄河水灾之中所救的孤儿,父家本就姓齐,也是一份机缘巧合,并非是随着主人赐姓的。他从六岁被齐修所救起,就跟着齐家,先是跟着二公子齐珏上学堂。穷人家怕孩子养不大,讲究贱名好养活,他小时候就叫个狗儿。一朝父母尽没黄河水患之中,家中珍重怜爱的幼子沦为孤儿,名字却从“狗儿”变成了“兴儿”。叫“狗儿”虽难听,却是为了让他自己活得平安健康,叫“兴儿”又是为了兴的谁的家呢?他自己已没了家,就把齐家当做了自己的家。

齐修怜他身世可怜,又赞赏他心性稳重,虽然把他作为长随小厮使用,又给他改了名字,但没在官府将他登为奴籍。齐兴儿也争气,随着齐珏上学,自己也认了字,先把《三字经》《百家姓》《千字文》记得精熟,又跟着先生的讲授,自己私下偷偷用功,背过了《论语》和《大学》。

齐兴儿十五岁那年,齐珏要第一次下场考举人,齐兴儿和一众小厮为他打点行装,把他送进考场后,闲了几日,便照平时的习惯,悄悄拿支齐珏换下来的旧笔,在外院的青石板上,自己蘸了清水,练一练字,偏巧齐修那日提前下衙回家,看见了他的举动。齐修叹他有志于学,将他换到自己身边,做自己的长随,若有闲时,也常指点他些学问。到嘉安十一年初,齐家出事那年,齐兴儿二十三岁,已经将《四书》皆学懂背熟,开始开笔做文章了。若没有意外,齐修已打算这一年也允他去考童生试一试水深水浅了。但命运的翻云覆雨手,在覆灭了煊赫一时的齐家的同时,也毁了他的指望。

嘉安八年,黄河水患再起……如今的齐张氏当时还是周张氏,二十五岁的年纪,丈夫是个寻常自耕农,虽然爱喝点劣酒,喝醉了偶尔会动手打她,但幸而田地是自己的,不需给地主交租,一双儿女也皆懂事可爱,日子还过得下去。那一年的汛期,官府征了民夫加高河堤,周张氏的丈夫也在被征发的民夫当中。偏偏那一年就溃了堤……幸而她家田地在黄河的另一岸,并未被淹,但她丈夫跌入滚滚江流之中,再也没回来过了,活不见人,死不见尸。当地的县衙非但不抚恤死者之家,还说那位周农夫并未按时向县衙报到,不是因治河而死,他家因没出民夫服劳役,要交代役钱二两三钱银子。

周张氏的娘家父亲是个教书的老秀才,她自小耳濡目染,胸中自有一分不平之气,哪肯如此妥协?遂将儿子和田地皆交与族中照顾,让娘家老父替她写了状纸,带了三岁的女儿和压箱底的十两嫁妆银子做路费,要上京讨个公道。但真到了京里,她又要告到哪里去?皇城她是不敢闯一闯的,京兆衙门里说他们只管洛京地方的治安缉捕等事,让她去通政使司(注:参照明代信访部门设置)递状子,她到了通政使司,却发现不给门口的吏员使足了钱财,状纸哪里递得进去?她咬牙给了五两的“开门钱”,一张状纸送进去,却再也没听到过回信。洛京物价昂贵,居大不易,她便在懿德坊的贫民窟租了一处小院住下,把自己捯饬干净了,每日清晨开城门就进城,给些中等人家做些浆洗洒扫的杂活谋生,等着衙门的回音。又听见雇她洗衣的主家说,告御状应该去登闻鼓院递状子……如此一来二去,那点家底早已荡然无存,不过赚一天吃一天罢了,眼看着母女俩就要交不上房租,被院主赶出去了。

她却又听人说,小皇帝尚未亲政,懿德太后仁弱,真正权势熏天的是内阁“独相”齐修……嘉安九年六月,周张氏跪倒在洛京的长街之上,跪倒在了齐修下衙回家的官轿面前。这年她二十六岁,齐兴儿二十一岁……这是她和齐兴儿相识的开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