乔留接过酒杯饮尽,接着道:“一时朝野,物议如沸。有的大臣引用宋儒范祖禹之言,称封禅‘实自秦始,古无有也。且夏商周三代不封禅而王,秦封禅而亡,人主不法三代而法秦,以为太平盛事,亦已谬矣。’又有御史拿宋真宗封禅的旧事说事儿,说宋时封禅,空耗国帑,所谓四海升平,不过是偏安一隅,假装看不见北边辽国的耽耽虎视,竟以檀渊之盟为自己的功绩。‘及澶洲既盟,封禅事作,祥瑞沓臻,天书屡降,导迎奠安,一国君臣如病狂然。’——这个记性过关,史书背诵流利的御史比较倒霉,因为拿宋真宗跟本朝穆皇帝比,还挨了二十廷杖,早上出门时候走路去上朝,中午下朝已经是趴着被人送回去养伤了。”
“有这么个倒霉蛋杵在前头,朝上众臣更激愤了。虽然为着不挨板子着想,不再提宋真宗的事,但一时满朝文武,竟然没有一个人肯说一句能让穆帝爱听的,人人都有八百个意见,一千个理由说为何这个封禅之事行不得。其中最终暂时说服了穆皇帝的那个理由,还是春秋时管仲说服齐桓公的那个:没有祥瑞。”
柜台后的小门又开了,陈大娘送甜点来。原本的桌子上摆不开了,乔留笑道:“就摆到挨着柜上最近的这一桌,大家听我说书,听得更真切些!”又摇头晃脑,装作管仲,诵道:“古之封禅,鄗上之黍,北里之禾,所以为盛;江淮之间,一茅三脊,所以为藉也;东海致比目之鱼;西海致比翼之鸟;然后物有不召而自至者十有五焉。今凤皇、麒麟不来,嘉谷不生,而蓬蒿、藜莠茂、鸱枭数至而欲封禅,毋乃不可乎?”拿镇纸在柜台上响亮一拍,镇纸应声从中间裂开了。黎秋英大笑拍桌。纨素憋着笑,自去夹陈大娘烤的空心玉米饼吃。黎秋英悄声问她:“你听懂了没?”纨素笑道:“就是说以天下之大,居然没有什么凤凰麒麟出世,也没有什么一棵三穗的嘉禾这种祥瑞送上来,说明老天爷没认可这算什么太平盛世,也不想听皇帝自吹自擂。我小时候在家里,我母亲教我读过这段的。”
乔留苦了脸,把那断裂的镇纸丢在柜台上,失了兴致。回来桌边坐下,自又倒了酒,接着道:“接下来的事,你们想也能想得到了。开国五十年,百姓生齿日繁,经济恢复,也是事实。大臣们不想让皇帝封禅,主要是嫌他劳民伤财。那几十年地气暖和,鞑靼人在北边带甲控弦,蒙古人在西域建了个什么东察合台休养生息,更不用说西南的吐蕃也已恢复了元气,大理国也站稳了脚跟,边境各关各卫正是增兵备战的时候,正需要钱粮兵甲和人马。朝廷里的文臣大老爷们则惦记着怎么以文御武,不让各关各卫的守军兵势太大,威胁文臣的权势,所以正忙着把自己人塞到各地边关去督军呢。哪有人有闲工夫和闲钱陪皇帝玩一出封禅的把戏?”
“但是正赶在这时候,扬州知府上报,说扬州郊外的铜山上,听到了凤鸣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