纨素还记得妹妹一岁多刚会跑的时候。从软软的,只会呲着没牙的嘴笑的一个小婴儿,渐渐变成一个有自己想法的,偶尔也会闹脾气的小人儿,缠着母亲,赖着母亲,要她读故事,在母亲试着读些《太上感应篇》和《南华经》来敷衍她的时候,就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的。妹妹小时候头发不好,又细又软。身体也不甚好,哭起来倒像是小猫叫。纨素对她自有一份当姐姐的责任心,时常冲着照顾妹妹的奶娘和丫鬟横挑鼻子竖挑眼,觉得妹妹常生病,一定是他们伺候的不好。母亲见了,也并不制止她撒气,之后却又赏钱赏吃的给受了委屈的奶娘和丫鬟。
在纨素的记忆里,母亲的神色永远都是那样淡淡的,有时微微带点笑意,有时微微蹙着眉。但若要更明确,更鲜活的表情,纨素实在是记不起来了。
关于妹妹的记忆停滞在纨素六岁时。小孩子的记忆往往零碎而混乱。但后来在离恨天的宗门里,纨素无数次梦见过那一天的雨。雨下的并不大,单调的,轻轻地洗刷着蒙尘的世界,却似乎越洗越模糊了。雨声淅淅沥沥,越衬得世间寂静。母亲牵着她站在门廊下,四岁的妹妹裹着一床厚厚的兔子皮毯子里被一个坤道抱着,上了重霄观的马车。另一个坤道上前来,一脸安抚地在跟母亲说话。纨素拼命支棱着耳朵,不行,完全听不清她们在说什么。那个坤道向母亲行了个礼,转身钻进了马车。重霄观的车子带着她的妹妹,带着母亲的小女儿辚辚地去了。从那以后,小二就不再叫小二了。她被寄名在重霄观所供奉九天玄女的座下,她的道号叫宿真。
雨一直下着。梦里的家乱糟糟的。装细软的箱笼都被从柜子里取出来,一摞摞堆在屋门口,院子里停着几辆出远门用的大马车,还没有套马,上面盖着油布,等着天放晴了好往里搬东西。母亲的脸上是一种纨素从没见过的神情。她像是沉在某种深深的噩梦里,急迫着想清醒。她的手很瘦,紧紧抓着纨素的手,像乱七八糟一把管子掐着她,抓得她生疼。在纨素的梦里,她无数次努力仰起头来望着母亲,想要对母亲说,我们不跟着父亲入京去,好不好?我们不离开庐州好不好?她挣得脸都红了。她说不出话,急得睁大了眼睛,望着——望着离恨天她房间里,拔步床紫檀木的床顶,望着床顶上镂刻的卷云纹和仙鹤。摸一摸枕头,摸一摸脸庞,都是干爽的。纨素早就没有那么多眼泪浪费给梦了。
应该就是那年,父亲迁户部侍郎,带一家入京,住到祖父的家里。妹妹被送到重霄观修行的那一年,母亲怀上了弟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