戏台上的人仰起脸。
四目相对的刹那,江娇娇仿佛看见佛前长明的琉璃灯轰然碎裂。
他眼中有千树万树红梅在雪地里燃烧,烧得她心口发烫,那方帕子被他轻轻按在唇边,胭脂印在红梅上,竟分不清哪个更艳。
“情不知所起,一往而深——”
唱到“深”字时尾音打着旋儿往人心里钻。
嫡母佛堂里终日不熄的香火,自己跪在蒲团上绣观音像时,针尖扎破指尖染红的丝线。
原来这世间真有比菩萨更值得跪拜的存在。
“娇娇妹妹莫不是魔怔了?”江玉蓉的冷笑刺破幻境,“不过是个下九流的戏子,也值得你这般失魂落魄?”
江娇娇低头抚平裙褶。戏台上已换了武生打斗,可那抹水红色仍在眼前挥之不去,她摸到袖中备用的帕子,忽然想起方才被卷走的那方绣着——
“姑娘快看!”翠浓突然扯她衣袖。
戏台帘幕重重掀起,卸了妆的顾云生竟穿着月白直裰走了出来,墨发未束,只在鬓边别了朵白山茶。
他抬眼望向二楼,举起的手心里躺着那方染了胭脂的帕子。
“这是哪位姑娘落下的信物?”
满堂哗然中,江娇娇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。
耳边传来今日一同前来观戏的贵女的讥讽声:
“商户之女与戏子,倒是天造地设的下贱胚子。”
江娇娇猛地站起身,湘妃竹帘哗啦啦响,她看见顾云生挑眉轻笑,山茶花在他耳畔颤巍巍地开。
后台弥漫着脂粉与沉水香交织的气息。
江娇娇绕过堆满戏箱的走廊时,听见铜镜前有人在哼《东海黄公》的调子,她攥紧袖中新换的藕荷色帕子,指尖有些湿濡。
“姑娘走错地方了。”
清泠泠的嗓音惊得她后退半步。
顾云生倚在妆台前,山茶花换成了红梅,月白袍子松垮垮系着,露出锁骨下一粒朱砂痣。
他正在卸腕上的钏子,银链子叮当坠地。
江娇娇盯着他脚边碎成两半的玉镯,那是方才官家小姐们掷上台的“缠头”,此刻躺在尘埃里,倒比戏台上的明珠更衬他。
“我来取帕子。”她听见自己声音发颤,“方才…多谢公子。”
顾云生忽然笑了。
他笑起来眼尾上挑,方才卸了一半的胭脂在烛火下像抹残霞:“原来帕子上的红梅,是血染的。”
江娇娇蓦地想起十三岁那年寒冬她跪在嫡母院中绣百子千孙帐,指尖的血珠把石榴花染得猩红。嫡母经过时,绣绷被她失手摔在地上。
——“血光冲了喜气,晦气。”
此刻顾云生捏着那方染血的帕子,指尖抚过凹凸的针脚:“双面异色绣,姑娘好技艺。”
江娇娇心头一跳。
那句从来没有在嫡母口中她想要听到的话,如今脑海中的想法一模一样被顾云生念了出来,她的期待得到了满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