太医局的人全去了丹溪堂......
太妃咀嚼着这句话的言下之意。细长的柳眉轻轻蹙起,涂着丹蔻的手指在袖中悄然揪紧,酸涩在心底翻涌着。
跪在地上的太医令吴奇峰始终不得她的回话,不由地悄悄抬起头看她。只见她正望着门外的天光出神。
吴奇峰又回过头去看门外的天。
除了阴沉些,平平无奇。
颜如玉不是太妃的面首吗?为何太妃知道了这事竟毫无波澜?还是说市井之中盛传的赌局是真的,颜如玉早已坏了身子,不得太妃宠爱了?
他躬身说道:“太妃,王医正有拔疮除疳的绝技,正在研制治疗‘鱼口病’的方子。若为了一句醉话就将其打入大牢,岂不寒了百官的心?将来还有谁能为朝廷所用?”
“知道了。”太妃回过神缓缓说道,“吴卿,你是跟着始帝出生入死的老臣,做太医令十多年了,侍奉三代圣人,哀家信得过你。然而,颜如玉也非跋扈之人。这其中许是有什么误会。待哀家问清楚了再说。”
吴奇峰正欲申辩,叶姑姑做了一个请的动作:“吴大人,请先回吧。”
送走吴奇峰,叶姑姑回到殿中时,太妃正直勾勾地盯着她:“为何瞒着?”
叶姑姑立刻跪了下来,双手伏地:“颜大人一向知晓轻重,奴婢也觉得此事有些蹊跷,故而想再探听清楚之后再报。”
“消息怎么说?”
“咱们的人说得不太清楚。只说是翰林院一个编修受了伤,去请桑落,桑落病重,颜大人就去太医局将所有人带到了丹溪堂。丹溪堂那边究竟如何,咱们的人探听不到。直使衙门里昨日抓了一个医正和一个医官,还有一个小吏都是疡门的。还未开始审。”
是啊。颜如玉一向很懂得为官的分寸。在她身边四年,骄纵和狂放多是有意为之。而这一次不一样,说是为编修治伤,可她总觉得更像是为了桑落。
颜如玉与桑落牵扯得太深了。
她早该醒悟的。
太妃的手指拂过妆台上的金玉首饰,胭脂水粉,痴痴地望着铜镜中的妇人。
岁月,是一个女人的天敌。这些首饰再华贵,涂抹的脂粉再奢侈,她终究是敌不过头戴粗陋木钗的青春少女。
“咳咳咳咳咳咳”
一阵气息不顺,让她剧烈咳嗽起来。
叶姑姑慌忙上前扶她,轻轻替她拍着背。太妃对颜如玉的心思,她早看在眼里。可这天底下的事,唯有情之一事是强求不来的。即便是天下最有权势的女人,也无法强迫一个男人将心留在她身上。
“太妃——”宫娥在门外禀报,“顾映兰顾大人求见。”
太妃手握成拳放在唇边,清了清嗓子:“让他候着,陪哀家上朝。”
半柱香后,圣人也来了,太妃牵着圣人一同跨出宫门。
叶姑姑带着众人远远走在后面。
太妃问道:“事情都办妥了?”
“是。”顾映兰跟在太妃身侧,“他们一向谨慎,应该会查金锭的来历,还会去荆州查当年的事。微臣都已安排妥当。”
设下这一局,颇费功夫。顾映兰善于从细处着眼,顺藤摸瓜,逐渐掌控全局。
太妃原本很满意他,只可惜,终究也是被情所困。
走着走着,太妃偏过头瞥他一眼:“昨晚没睡好?”
眼圈发青。
顾映兰躬身道:“劳太妃挂怀。”
“因为桑医官?”
“是。”
太妃果然问起此事。顾映兰不得不想起昨日,颜如玉半夜来找他,说桑落毒性控制住了,今日必然会有人到太妃面前谈及此事,要他务必进宫面见太妃,好好答话。
顾映兰不由追问:“这样一说,对你并无好处,你不怕?”
颜如玉站在屋门前,红衣袍子被夜风吹起。他说:“顾大人不就是想看到这样的结局吗?”
这一句话,堵得顾映兰半晌都无法回过神来。
颜如玉是算到了太妃会问桑落。
太妃步子放缓了些:“她是何病?竟让你都辗转难眠。不是说颜如玉带着不少太医去给她看诊了吗?”
“桑医官并非患病,而是中毒。”
圣人小小的脸上满是震惊:“谁下的毒?”
顾映兰答道:“桑医官一直在研制治疗‘鱼口病’的药,还托微臣去江州寻一种石脂,说是可以拔疮除疳。前日她以身试药时中了毒。”
太妃眉心微动,牵着圣人的手松开了几分:“鱼口病?”
刚才太医令吴奇峰说王医正最近有了鱼口病的药。
圣人不曾听说过,好奇地问:“鱼口病是什么?”
太妃并未遮掩,直接说道:“脏病。花楼女子常得此病。十分痛苦。”
圣人年幼,不明白这个脏病是怎么个脏法。
“十月时,微臣曾与桑大夫在百花楼偶遇,桑大夫正为钟离政和花娘看诊,那花娘就得了鱼口病。桑大夫说有一必有二,鱼口病势必泛滥。那花娘后来经不起病痛,投缳自尽,桑大夫还去看过。”
钟离政。
眼看着快到正阳殿了,文武百官都在里面候着。太妃停下脚步看向顾映兰:“这么说,钟离政也有可能得这鱼口病?”
顾映兰垂首称是。
太妃思索了一阵,盯着顾映兰的帽子看:“翰林院编修又是怎么回事?”
顾映兰道:“微臣得知桑医官中毒,前去翰林院查阅博物志寻找解毒之法,那编修与微臣一起查的。这编修养着几个外室,被正妻发现后,一气之下——”
他看看圣人。
“但说无妨。”
“一气之下,剪了根。”
太妃轻轻嘶了一声。
“编修听说桑医官擅治此伤,着人去丹溪堂请桑医官,颜如玉带着人进了太医局,话里话外都在提直使衙门。太医局的人也不好不去,干脆就带着那编修一起去了丹溪。”
顾映兰停顿片刻又道,
“后来听说,颜如玉将案牍库里的卷宗取了出来,卷宗上记载着王医正的所言所行,贪污赈灾的银子去听曲,吃了什么菜,喝了几壶酒都记录在案。颜如玉揪着一句酒话将王医正等人抓了。”
太妃拾阶而上,轻叹着说道:“你今日来,是来告颜如玉的状啊。”
顾映兰跪下:“微臣以为,颜如玉有以权谋私之嫌。太妃更应勒令绣使停止监听百官。君臣之间若因绣使起了嫌隙,朝堂难安。”
太妃轻轻推了圣人一把,让他先步入殿中。再转身站在顾映兰额前:“你去查清楚钟离政是否得了鱼口病。”
顾映兰怔住。
这个事重要吗?钟离政都快死了,为何要查他是否得了鱼口病。
自己的谏言,太妃是半句都没听。
可见绣使行事,就是得了太妃授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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丹溪堂内。
桑落再次出现了心率异常。这一次,连颜色都有些分不清。颜如玉一进来,他的红衣落在她眼里,变作棕色。
颜如玉还是褪去了外袍,将自己烤得暖暖的,再靠近她。
“你们还要杀吕蒙吗?”
“他们推迟行动了。”颜如玉端起床头的药,试了温度,再一勺一勺地喂到她唇边,“有人给鹤喙楼下了委托,要杀钟离政。”
苦涩的药汤就在桑落的喉头打转,她不喜欢中药。苦,而且效用极慢。她揪紧了眉头才说:“谁要抢在我之前杀他?”
颜如玉微微摇头:“这个事很蹊跷,莫星河让人去查了。”
他的心中隐隐有一个猜测,但只是猜测,没有半点真凭实据。
“莫星河决定接了这个委托?”
“钟离政本就在鹤喙楼的刺杀名单上。”
桑落觉得这更像是一个局。不是像,一定就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