相县的黑夜是一头蛰伏的巨兽,将整座城池囫囵吞入腹中。四野阒寂中,城头火把在朔风里痉挛般跳动,像是巨兽腹中明灭的磷火。戍卒的铠甲与刀戈偶尔相撞,金属的颤音刺破浓稠夜色,又迅速被黑暗吞噬。
西门城楼檐角悬着的铁马突然发出厉啸。守将扶在垛堞上的手骤然收紧,甲片深深嵌入青砖缝隙。他青铜兽面盔下的目光如淬火铁矢,穿透城外几百里外翻涌的墨色——那里本该是广袤麦田,此刻却蛰伏着青州军的獠牙。
十日前驿马踏碎晨霜,带来陶恭祖异动的消息时,他曾在府衙笑得打翻了蜜浆。\"陶使君这等谦谦长者,怎会与我家府君兵戎相见?\"铜爵坠地的脆响犹在耳畔,可当探马带回青州借道的军报,他分明听见自己的指骨在铁护腕里发出断裂般的声响。
掌心突然传来刺痛,原是攥得太紧,护手甲片割破了皮肉。他摊开手掌,看着血珠顺着甲纹蜿蜒,恍惚间竟想起三日前校场演武时,那个被流矢贯目的新兵。少年仰面倒下时,眼窝里汩汩涌出的也是这般猩红。
\"将军,子时三刻了。\"亲兵捧来铜壶滴漏,水珠坠落的声响让他喉头一紧。十日前同样的滴漏声中,他尚能与部将笑谈风月,此刻却连吞咽唾沫都觉砂砾磨喉。城楼阴影里,士卒们倚着弩机假寐,可那些微微颤抖的箭翎,分明在诉说主人未曾合眼。
西风卷来潮湿的土腥气,他忽然想起刘备帐下那对万人敌。红面长髯的关云长,丈八蛇矛的张翼德——这些本该在酒肆说书人口中的传奇,此刻或许正在十里外的营帐磨刀。前年酸枣会盟,他亲眼见过董卓的西凉骑兵,如何被刘玄德那支军冲得七零八落,马蹄掀起的烟尘里,绣着\"刘\"字的战旗猎猎如血。
去岁,当刘玄德与袁本初交战消息传向南方,天底下哪家诸侯的斥候不曾为此而侧目?大汉天下北方最强大的两路诸侯,亦是刘玄德利落地用半年时间,夺得大胜。逼得袁本初连曾经的老巢渤海都扔了。
垛堞下的墙砖突然簌簌震动,他浑身筋肉瞬间绷紧,待要拔刀时才发现是巡夜更夫的梆子敲在了墙根。冷汗顺着脊柱滑入重甲,铁衣下的中衣早已湿透。三更梆声里,他忽然听见遥远的犬吠,那声音自西而来,撕开夜色的刹那又戛然而止,仿佛被利刃割断了喉管。
守将的喉结在铁护颈间滚动,齿缝间迸出金石之音:\"擂鼓聚将。\"话音未落,城楼上七面蟠虺纹战鼓同时炸响,声浪震得檐角铁马叮当乱颤。他转身时,猩红披风在身后旋开血瀑,青铜兽面映着跳动的火光,宛如上古凶兽苏醒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