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们吃的，哪里是面呀
天还蒙蒙亮，金陵城内的百姓便已经起来了。</p>
为了一日又一日的生计，不论是做工还是摆摊开店的，都必须早起晚睡，可哪怕把时间掰成八瓣，他们也只能维持家中人的温饱罢了。</p>
沉重的苛捐杂税压在金陵城的每个百姓身上，谁也逃不开。</p>
城西的某个面馆前，从屋内扛了数个桌椅出来的青年仔细摆好，又支起来了架子。</p>
“小白兄弟，你大哥从老家回来了呀？”</p>
路过的几个上工的汉子和青年打着招呼，他们正值壮年，却已经有的两鬓斑白，身上穿的是缝缝补补的旧衣服，在寒冷的冬日，根本不能保暖。</p>
他们下意识地向着面馆里的厨房看了眼，结果看到了他们魂牵梦绕的那位模样颇有福气圆脸大厨。</p>
这下，他们根本走不动了。</p>
青年清俊的小脸上有些无奈，“是，我大哥回来了，几位，这是要吃碗面？”</p>
几个汉子已经开始抹嘴角了。</p>
想到白大厨的手艺，一个个馋的厉害。</p>
价钱这么便宜，还能做的这么好吃的，只此一家！</p>
只是几个月前白大厨回老家了，面馆就剩下弟弟看着，味道那确实跟大厨没法子比。</p>
虽然还是便宜吧……</p>
“中午！我们中午来！”</p>
汉子开心地给厨房的白大厨打招呼，“白大厨！我们中午来吃面啊！”</p>
厨房里清扫厨具的白连竹听到声音抬起头，喜庆圆脸，两撇小胡子，眼睛更是有大又圆，看面相就知道是个专业厨师！</p>
“哎！好嘞！”</p>
白连竹笑着应了，汉子们这才开开心心地向前走。</p>
“这下中午有口福了，咱们去木员外家快些干活，早些收了尾，拿了钱，能吃上好几碗面！”</p>
他们说着，却看到沿路一些破碎的木屑，之前在这边出摊的小摊贩，都不见了踪影。</p>
几个人相互看了眼，“哎，原想着在这买个饼吃呢。”</p>
“看来昨天是真的，官兵……”</p>
他们停下不再说了，自然也是不敢再说。</p>
昨日不知道是什么江洋大盗，官兵纵马在街上横冲直撞，不少人都被伤了。</p>
可老百姓能说什么？</p>
他们不敢找官兵的麻烦，平日里熟悉的面孔，接下来，怕是有许多都见不到了。</p>
也不知道，又是多少家庭一夜之间支离破碎……</p>
他们都叹了口气，“那便先饿着吧，正好中午能吃好吃的面！”</p>
没错！</p>
中午就有好吃的面了！</p>
他们再向前走，却发现之前卖的很好的一家甜糕店也关了，里面一片狼藉，或许和昨天的事情也有关系。</p>
现在却连店铺都没收拾，怕是……人已经没了。</p>
“那老板人很好呢，有时候都低价送客人吃甜糕……”</p>
汉子们又都叹了口气。</p>
这世道，好人哪里能长命啊，他们心情低落了不少，但临到木员外府邸前，一个个又洋溢起笑容来。</p>
木员外不喜欢那些苦气的短工。</p>
就算你家有人去世了，也得笑着给他做工。</p>
不然……</p>
是要扣工钱的。</p>
无碍的，无碍的！</p>
待中午吃上白大厨一碗面，便什么都值了！</p>
“磨磨蹭蹭的！今天迟到了！都要扣工钱！”</p>
汉子们愣了下，哪怕一瞬红了眼，却还是努力勾起唇来，急忙跟管家认错。</p>
管家拿着鞭子，指着他们，“一群贱民，你们不干，有的是人干！”</p>
“赶紧地！再耽误，今后就不用来了！”</p>
他们不敢反驳，怕失去这来之不易的工作，急忙去干活了。</p>
他们咬紧牙关，没事的，白大厨的面很便宜，才三文钱，一起尝尝味道，也是好的……</p>
白家面馆。</p>
“不是我说，兄长你才回来，怎么这么着急来做面啊？你身上的伤还没好呢，你折腾什么？”</p>
白季宣嘟囔着，揉面的白连竹却笑了笑，“我歇着，谁给他们煮一碗又好吃又便宜的面呢？”</p>
“你煮的清汤寡水的，我这几个月在甜糕店听着不知道多少人说你了。”</p>
白季宣撇了撇嘴，“可是我们一碗面才收三文，已经够便宜了，根本就是在送钱。”</p>
“都是肉炖出来的汤，精细的白面，我吃着没什么问题啊。”</p>
“还挑毛病。”</p>
白连竹看着弟弟这副样子，无奈摇头。</p>
“他们啊，每一块铜板都是用血汗换来的，除了必要的花费，能拿出来满足口腹之欲的就更少了。”</p>
“一枚铜板掰成两半花，哪怕这样，却还是负担不起家人的一场小病。”</p>
“他们吃的，哪里是面呀……”</p>
白连竹将面团翻过来捶打，这样面就会更加筋道。</p>
他声音低沉，“你知道金陵城外的月亮山有座空庙吧？”</p>
白季宣抿唇，却点点头应道，“知道，不是说里面闹过鬼吗？有些时候还会传出好些鬼叫呢。”</p>
白连竹停下动作，抬头看着城外的方向。</p>
“那不是鬼叫，是人死前的嘶吼。”</p>
白季宣愣住了。</p>
“十几年前，那是一座地藏菩萨庙，后来神像被毁，却有人传言说，那是距离地府最近的地方。”</p>
“死在那里，不沾人间因果，不会给家人带来厄运，下辈子，或许能有个好的出身，不再受苦。”</p>
“活不下去的人，便会选择在那里结束自己的性命。”</p>
“庙后是一处断崖，崖下……是万人坑。”</p>
白连竹叹了口气，收回视线，用力揉着面，“可是你说，他们懦弱吗？”</p>
白季宣不知道，他顿了顿，“不怪他们，是这世间太苦了。”</p>
白连竹便说道，“所以我才要做面呢，今日等他们来了，要给他们多加些肉才成。”</p>
白季宣怔愣了下，鼻子却酸了。</p>
他说话难听，小心眼，可追根究底，是心疼自己的兄长。</p>
但兄长就是这样，哪怕他生于痛苦，长于痛苦，是众生疾苦之中的一员，却甘愿为了其他受苦的人，去做奉献。</p>
他不再劝自己的兄长，而是默默地打下手。</p>
大锅里的水很快烧开了，蒸腾的水汽冒起来，被拉的细长的面被放入锅中。</p>
面馆内迎来了第一个客人。</p>